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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王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我的人生感悟 作者:季羡林 | 书号:318 时间:2016/9/13 字数:200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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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也晚,没有能看到20世纪的开始。但是,时至今⽇,再有7年,21世纪就来临了。从我目前的⾝体和精神两个方面来看,我能看到两个世纪的![]() 对时势的推移来说,每一个人的心都是一面镜子。我的心当然也不会例外。我自认为是一个颇为敏 ![]() 我生在1911年辛亥⾰命那一年。我下生两个月零4天以后,那一位“末代皇帝”就从宝座上被请了下来。因此,我常常戏称自己是“清朝遗少”到了我能记事儿的时候,还有时候听乡民肃然起敬地谈到京北的“朝廷”(农民口中的皇帝),仿佛他们仍然⾼踞宝座之上。我不理解什么是“朝廷”他似乎是人,又似乎是神,反正是极有权威、极有力量的一种动物。 这就是我的心镜中照出的清代残影。 我的家乡山东清平县(现归临清市)是山东有名的贫困地区。我们家是一个破落的农户。祖⽗⺟早亡,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祖⽗之 ![]() ![]() 但是,乡下无论如何是待不下去了,待下去只能成为饿殍。不知道怎么一来,兄弟俩商量好,到外面大城市里去闯 ![]() 后来,叔⽗在济南立定了脚跟,至多也只能像是石头 ![]() 但是,务农要有田地,这是一个最简单的常识。可我们家所缺的正是田地这玩意儿。大概我祖⽗留下了几亩地,⽗亲就靠这个来维持生活。至于他怎样侍弄这点地,又怎样成的家,这一段历史对我来说又是一个谜。 我就是在这时候来到人间的。 天无绝人之路。正在此时或稍微前一点,叔⽗在济南失了业,流落在关东。用⾝上仅存的一元钱买了湖北⽔灾奖券,结果中了头奖,据说得到了几千两银子。我们家夜一之间成了暴发户。⽗亲买了60亩带⽔井的地。为了耀武扬威起见,要盖大房子。一时没有砖,他便昭告全村:谁愿意拆掉自己的房子,把砖卖给他,他肯出几十倍⾼的价钱。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别人的房子拆掉,我们的房子盖成。东、西、北房各五大间。大门朝南,极有气派。兄弟俩这一口气总算争到了。 然而好景不长,我⽗亲是乡村中朱家郭解一流的人物,仗“义”施财,忘乎所以。有时候到外村去赶集,他一时兴起,全席棚里喝酒吃饭的人,他都请了客。据说,没过多久,60亩上好的良田被卖掉,新盖的房子也把东房和北房拆掉,卖了砖瓦。这些砖瓦买进时似⻩金,卖出时似粪土。 一场舂梦终成空。我们家又成了破落户。 在我能记事儿的时候,我们家已经穷到了相当可观的程度。一年大概只能吃一两次“⽩的”(指⽩面),吃得最多的是红⾼粱饼子, ![]() ![]() ![]() ![]() ![]() ![]() ![]() 我们家,我⽗亲一辈,大排行兄弟11个。有6个因为家贫,下了关东。从此音讯杳然。留下的只有5个,一个送了人,我上面已经说过。这5个人中,只有大大爷有一个儿子,不幸早亡,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生下以后,就成了唯一的一个男孩子。在封建社会里,这意味着什么,大家自然能理解。在济南的叔⽗只有一个女儿。于是兄弟俩一商量,要把我送到济南。当时⺟亲什么心情,我太年幼,完全不能理解。很多年以后,我才听人告诉我说,⺟亲曾说过:“要知道一去不回头的话,我拼了命也不放那孩子走!”这一句不是我亲耳听到的话,却终生回 ![]() 我终于离开了家,当年我6岁。 一个人的一生难免稀奇古怪的。个人走的路有时候并不由自己来决定。假如我当年留在家里,走的路是一条贫农的路。生活可能很苦,但风险绝不会大。我今天的路怎样呢?我广开了眼界,认识了世界,认识了人生,获得了虚名。我曾走过 ![]() 离开故乡时,我的心镜中留下的是一幅一个贫困至极的、一时走了运、立刻又垮下来的农村家庭的残影。 到了济南以后,我眼前换了一个世界。不用说别的,单说见到济南的山,就让我又惊又喜。我原来以为山只不过是一个个大巨无比的石头柱子。 叔⽗当然非常关心我的教育,我是季家唯一的传宗接代的人。我上过大概一年的私塾,就进了新式的小学校,济南一师附小。一切都比较顺利。五四运动波及了山东。一师校长是新派人物,首先采用了⽩话文教科书。国文教科书中有一篇寓言,名叫《阿拉伯的骆驼》,故事讲的是得寸进尺,是际国上流行的。无巧不成书,这一篇课文偏偏让叔⽗看到了,他 ![]() ![]() ![]() 叔⽗是一个非常有天才的人。他并没有受过什么正规教育。在颠沛流离中,完全靠自学,获得了知识和本领。他能作诗,能填词,能写字,能刻图章。国中古书也读了不少。按照他的出⾝,他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对宋明理学发生趣兴;然而他竟然发生了趣兴,而且还极为浓烈,非同一般。这件事我至今大惑不解。我每看到他正襟危坐,威仪俨然,在读《皇清经解》一类十分枯燥的书时,我都觉得滑稽可笑。 这当然影响了对我的教育。我这一 ![]() ![]() ![]() 叔⽗的教育则是另外一回事。在正谊时,他出钱让我在下课后跟一个国文老师念古文,连《左传》等都念。回家后,吃过晚饭,立刻又到尚实英文学社去学英文,一直到深夜。这样天天连轴转,也有几年的时间。 叔⽗相信“中学为体”这是可以肯定的。但是是否也相信“西学为用”呢?这一点我说不清楚。反正当时社会上都认为,学点洋玩意儿是能够升官发财的。这是一种实用主义的“崇洋”“媚外”则不见得。叔⽗心目中“夷夏之辨”是很显然的。 大概是1926年,我在正谊中学毕了业,考⼊设在北园⽩鹤庄的山东大学附设⾼中文科去念书。这里的教员可谓极一时之选。国文教员王⽟先生,英文教员尤桐先生、刘先生和杨先生,数学教员王先生,史地教员祁蕴璞先生,伦理学教员鞠思敏先生(正谊中学校长),伦理学教员完颜祥卿先生(中一校长),还有教经书的“大清国”先生(因为诨名太响亮,真名忘记了),另一位是前清翰林。两位先生教《书经》、《易经》、《诗经》,上课从不带课本,五经四书连注都能背诵如流。这些教员全是佼佼者。再加上学校环境有如仙境,荷塘四布,垂柳蔽天,是念书再好不过的地方。 我有意识地认真用功,是从这里开始的。我是一个很容易受环境支配的人。在小学和初中时,成绩不能算坏,总在班上前几名,但从来没有考过甲等第一。我毫不在意,照样钓鱼、摸虾。到了⾼中,国文作文无意中受到了王⽟先生的表扬,英文是全班第一。其他课程考个⾼分并不难,只需稍稍一背,就能应付裕如。结果我生平第一次考了一个甲等第一,平均分数超过九十五分,是全校唯一的一个生学。当时山大校长兼山东教育厅厅长前清状元王寿彭,亲笔写了一副对联和一个扇面奖给我。这样被别人一指,我的虚荣心就被抬起来了。从此认真注意试考名次,再不掉以轻心。结果两年之內,四次期考,考我了四个甲等第一,威名大振。 在这一段时间內,外界并不安宁。军阀混 ![]() ![]() 到了1928年,蒋介石假“⾰命”之名,打着孙中山先生的招牌,算是一股新力量,从广东北伐,有共产 ![]() ![]() 在这一段时间內,我的心镜中照出来的影子是封建又兼维新的教育再加上军阀混战。 ⽇寇占领了济南,国民 ![]() 此时⽇军当然是全济南至⾼无上的唯一的统治者。同一切非正义的统治者一样,他们⾊厉內荏,十分害怕国中老百姓,简直害怕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程度。天天如临大敌,常常搞一些突然袭击,到居民家里去搜查。我们一听到⽇军到附近某地来搜查了,家里就像开了锅。有人主张关上大门,有人坚决反对。前者说:不关门,⽇本兵会说:“你怎么这样大胆呀!竟敢双门大开!”于是捅上一刀。后者则说:关门,⽇本兵会说:“你们一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然的话,皇军驾到,你们应该开门恭 ![]() 我还有一段个人经历。我无学可上,又深知⽇本人最恨国中 生学,在山东烧焚⽇货的“罪魁祸首”就是生学。我于是剃光了脑袋,伪装是商店的小徒弟。有一天,走在东门大街上, ![]() ![]() ![]() ![]() ![]() ![]() 在这一年內,我心镜上照出的是临时或候补亡国奴的影像。 1929年,⽇军撤走,国民 ![]() 此时,北园⾼中关了门,新成立了一所山东省立济南⾼中,是全省唯一的一所⾼级中学。我没有试考,就⼊了学。 校內换了一批国民 ![]() ![]() ![]() ![]() ![]() 接胡先生的是董秋芳(冬芬)先生。他算是鲁迅的小友,京北大学毕业,翻译了一本《争自由的波浪》,有鲁迅写的序。不知道怎样一来,我写的作文得到了他的垂青,他发现了我的写作“天才”认为是全班、全校之冠。我有点飘飘然,是很自然的。到现在,在60年漫长的过程中,不管我搞什么样的研究工作,写散文的笔从来没有放下过。写得好坏,姑且不论。对我自己来说,文章能抒发我的 ![]() ![]() 在这一年里,我的心镜照出来的仿佛是我的生新。 1930年夏天,我们⾼中一级的生学毕了业。几十个举子联合“进京赶考”当时京北的大学五花八门,国立、私立、教会立,纷然杂陈。⽔平极端参差不齐, ![]() 我当然也报了北大与清华。同别的⾼中同学不同的是,我只报这两个学校,仿佛极有信心——其实我当时并没有考虑这样多,几乎是本能地这样⼲了——别的同学则报很多大学,二流的、三流的、不⼊流的,有的人竟报到七八所之多。我一辈子试考的次数成百成千,从小学一直考到获得最⾼学位;但我试考的运气好,从来没有失败过。这一次又撞上了喜神,北大和清华我都被录取,一时成了人们羡慕的对象。 但是,北大和清华,对我来说,却成了鱼与熊掌。何去何从?一时成了挠头的问题。我左考虑,右考虑,总难以下这一步棋。当时“留学热”不亚于今天,我未能免俗。如果从留学这个角度来考虑,清华似乎有一⽇之长。至少当时人们都是这样看的。“吾从众”终于决定了清华,⼊的是西洋文学系(后改名外国语文系)。 在旧国中,清华西洋文学系名震神州。主要原因是教授几乎全是外国人,讲课当然用外国话,国中教授也多用外语(实际上就是英语)授课。这一点就具有极大的 ![]() ![]() 此外,我还旁听了或偷听了很多外系的课。比如朱自清、俞平伯、谢婉莹(冰心)、郑振铎等先生的课,我都听过,时间长短不等。在这种旁听活动中,我有成功,也有失败。最失败的一次,是同许多男同学,被冰心先生婉言赶出了课堂。最成功的是旁听西谛先生的课。西谛先生豁达大度,待人以诚,没有教授架子,没有行帮意识。我们几个年轻大生学——吴组缃、林庚、李长之,还有我自己——由听课而同他有了个人来往。他同巴金、靳以主编大型的《文学季刊》是当时轰动文坛的大事。他也竟让我们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充当《季刊》的编委或特约撰稿人,名字赫然印在杂志的封面上,对我们来说这实在是无上的光荣。结果我们同西谛先生成了忘年 ![]() ![]() 此时政局是非常紧张的。蒋介石在拼命“安內”⽇军已薄古北口,在东北兴风作浪,更不在话下。“九一八”后,我也曾参加清华生学卧轨绝食,到南京去请愿,要求蒋介石出兵抗⽇。我们満腔热⾎,结果被満口谎言的蒋介石捉弄,铩羽而归。 美丽安静的清华园也并不安静。国共两方的生学斗争 ![]() ![]() 生学 国中共两派的斗争是 ![]() ![]() ![]() ![]() ![]() 这几年,我们家庭的经济情况颇为不妙。每年寒暑假回家,返校时筹集学费和膳费,就煞费苦心。清华是国立大学,花费不多。每学期收学费40元;但这只是一种形式,毕业时学校把收的学费如数还给生学,供毕业旅行之用。不收宿费,膳费每月6块大洋,顿顿有⾁。即使是这样,我也开支不起。我的家乡清平县,国立大生学恐怕只有我一个,视若“县宝”每年津贴我50元。另外,我还能写点文章,得点稿费,家里的负担就能够大大地减轻。我就这样在颇为拮据的情况中度过了4年,毕了业,戴上租来的学士帽照过一张相,结束了我的大生学活。 当时流行着一个词儿,叫“饭碗问题”还流行着一句话,是“毕业即业失’。除了极少数⾼官显宦、富商大贾的子女以外,谁都会碰到这个 ![]() ![]() 眼看快要到1934年的夏天,我就要离开学校了。真好像是大旱之年遇到甘霖,我的⺟校济南省立⾼中校长宋还吾先生,托人邀我到⺟校去担任国文教员。月薪大洋160元,是大学助教的一倍。大概因为我发表过一些文章,我就被认为是文学家,而文学家都一定能教国文,这就是当时的逻辑。这一举真让我受宠若惊,但是我心里却打开了鼓:我是学西洋文学的,⾼国中文教员我当得了吗?何况我的前任是被生学“架”(当时生学术语,意思是“赶”)走的,⾜见生学不易对付。我去无疑是自找⿇烦,自讨苦吃,无异于跳火坑。我左考虑,右考虑,终于举棋不定,不敢答复。然而,时间是不饶人的。暑假就在眼前,离校已成定局,最后我咬了咬牙,横下了一条心:“你有勇气请,我就有勇气承担!” 于是在1934年秋天,我就成了⾼中的国文教员。校长待我是好的,同生学的关系也颇融洽。但是同行的国文教员对我却有挤对之意。全校3个年级,12个班,4个国文教员,每人教3个班。这就来了问题:其他3位教员都比我年纪大得多,其中一个还是我的老师一辈,都是科班出⾝,教国文成了老油子, ![]() ![]() 但是,幸运之神(如果有的话)对我是垂青的。正在走投无路之际,⺟校清华大学同德国学术 ![]() ![]() 然而,人是不能脫离现实的。我当时的现实是:亲老,家贫,子幼。我又走到了我一生最大的一个歧路口上。何去何从?难以决定。这个歧路口,对我来说,意义真正是无比地大。不向前走,则命定一辈子当中学教员,饭碗还不一定经常能拿在手中,向前走,则会是另一番境界。“马前桃花马后雪,教人怎敢再回头?” 经过了痛苦的思想矛盾,经过了细致的家庭协商,决定了向前迈步。好在原定期限只有两年,咬一咬牙就过来了。 我于是在1935年夏天离家,到北平和天津理办好出国手续,乘西伯利亚火车,经苏联,到了柏林。我自己的心情是:万里投荒第二人。 在这一段从大学到教书一直到出国的时期中,我的心镜中照见的是:蒋介石猖狂反共,⽇本军野蛮⼊侵,时局动 ![]() 马前的桃花,远看异常鲜 ![]() 我在柏林待了几个月,国中留生学人数颇多,认真读书者当然有之,终⽇鬼混者也不乏其人。国民 ![]() ![]() 德国给我一月120马克,房租约占百分之四十多,吃饭也差不多。手中几乎没有余钱。同官费生学一个月800马克相比,真如小巫见大巫。我在德国住了那么久的时间,从来没有寒暑假休息,从来没有旅游,一则因为“阮囊涩羞”二则珍惜寸 ![]() 我不远万里而来,是想学习的。但是,学习什么呢?最初并没有一个十分清楚的打算。第一学期,我选了希腊文,样子是想念欧洲古典语言文学。但是,在这方面,我无法同德国生学竞争,他们在中学里已经学了8年拉丁文,6年希腊文。我心里彷徨起来。 到了1936年舂季始业的那一学期,我在课程表上看到了瓦尔德施米特开的梵文初学课,我狂喜不止。在清华时,受了陈寅恪先生讲课的影响,就有志于梵学。但在当时,国中没有人开梵文课,现在竟于无意中得之,焉能不狂喜呢?于是我立即选了梵文课。在德国,要想考取哲学博士学位,必须修三个系,一主二副。我的主系是梵文、巴利文,两个副系是英国语言学和斯拉夫语言学。我从此走上了正规学习的道路。 1937年,我的奖学金期満。正在此时,⽇军发动了卢沟桥事变,虎视眈眈,意在 ![]() 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式开幕。我原以为像这样杀人盈野、积⾎成河的人类极端残酷的大搏斗,理应震撼三界,摇动五洲,使禽兽颤抖,使人类失⾊。然而,我有幸⾝临其境,只不过听到几次法西斯头子狂嚎——这在当时的德国是司空见惯的事——好像是舂梦初觉,无声无息地就走进了战争。战争初期阶段,德军的胜利使德国人如疯如狂,对我则是一个打击。他们每胜利一次,我就在夜里服安眠药一次。积之既久,失眠成病,成了磨折我几十年的终生痼疾。 最初生活并没有怎样受到影响。慢慢地⾁和⻩油限量供应了,慢慢地面包限量供应了,慢慢地其他生活用品也限量供应了。在不知不觉中,生活的螺丝越拧越紧。等到人们明确地 ![]() 后来战火蔓延,德国四面被封锁,供应⽇趋紧张。我天天挨饿,夜夜做梦,梦到国中的花生米。我幼无大志,连吃东西也不例外。有雄心壮志的人,梦到的一定是燕涎、鱼翅,哪能像我这样没出息的人只梦到花生米呢?饿得厉害的时候,我简直觉得自己是处在饿鬼地狱中,恨不能把地球都整个 ![]() 我仍然继续念书和教书。除了挨饿外,天上的轰炸最初还非常稀少。我终于写完了博士论文。此时瓦尔德施米特教授被征从军,他的前任已退休的老教授Prof.E.Sieg(西克)替他上课。他用了几十年的时间读通了吐火罗文,名扬全球。按岁数来讲,他等于我的祖⽗。他对我也完全是一个祖⽗的 ![]() 我当然怀念我的祖国,怀念我的家庭。此时邮政早已断绝。杜甫诗:“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我却是“烽火连三年,家书抵亿金”事实上 ![]() ![]() ![]() ![]() 到了此时,前线屡战屡败,法西斯头子的牛⽪虽然照样厚颜无 ![]() 德国民人怎么样呢?经过我十年的观察与 ![]() ![]() 这样一个民族现在怎样看待垂败的战局呢?他们很少跟我谈论战争问题,对生活的极端艰苦,轰炸的极端野蛮,他们好像都无动于衷,他们有点茫然、漠然。一直到1945年舂,美军国队攻⼊哥廷 ![]() ![]() 惊心动魄的世界大战,持续了6年,现在终于闭幕了。我在惊魂甫定之余,顿时想到了祖国,想到了家庭,我离开祖国已经10年了,我在內心深处 ![]() ![]() 留学德国已十霜, 归心⽇夜忆旧邦。 无端越境⼊瑞士, 客树回望成故乡。 这10年在我的心镜上照出的是法西斯统治,极端残酷的世界大战,游子怀乡的残影。 1945年10月,我们到了瑞士。在这里待了几个月。1946年舂天,离开瑞士,经法国马赛,乘为法国运兵的英国巨轮,到了越南西贡。在这里待到夏天,又乘船经港香回到海上,别离祖国将近十一年,现在终于回来了。 此时,我已经通过陈寅恪先生的介绍,胡适之先生、傅斯年先生和汤用彤先生的同意,到北大来工作。我写信给在英国剑桥大学任教的哥廷 ![]() ![]() ![]() ![]() 当时正值第二次⾰命战争 ![]() ![]() ![]() ![]() 此时的时局却是异常恶劣的。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 ![]() ![]() ![]() 在生学中,新旧势力的斗争异常 ![]() ![]() ![]() ![]() ![]() 但是,败腐的东西终究会灭亡的,这是一条人类和大自然中进化的规律。1949年舂,北平终于解放了。 在这三年中,我的心镜中照出的是黎明前的一段黑暗。 如果把我的一生分成两截的话,我习惯的说法是,前一截是旧社会,共38年。后一截是新社会,年数现在还没法确定,我一时还不想上八宝山,我无法给我的一生画上句号。 为什么要分为两截呢?一定是认为两个社会差别极大,非在中间划上鸿沟不行。实际上,我同当时留下没有出国或到湾台去的中老年知识分子一样,对共产 ![]() ![]() ![]() ![]() ![]() 但是,我们也有一个适应过程。别的比我年老的知识分子的实真心情,我不了解。至于我自己,我当时才40岁,算是刚刚进⼊中年,但是我心中需要克服的障碍就不老少。参加大会,喊“万岁”之类的口号,最初我张不开嘴。连脫掉大褂换上中山装这样的小事,都觉得异常别扭,他可知矣。宁有过于此者乎?我觉得无比的羞 ![]() ![]() 对我来说,这个适应过程并不长,也没有 ![]() ![]() 但是,反观自己,觉得百无是处。我从內心深处认为自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摘桃派”国中 民人站起来了,自己也跟着 ![]() ![]() ![]() ![]() ![]() ![]() ![]() 我左思右想,沉痛內疚,觉得自己有罪,觉得知识分子真是不⼲净。我仿佛变成了一个基督教徒,深信“原罪”的说法。在好多好多年,这种“原罪” ![]() 我当时时发奇想,我希望时间之轮倒拨回去,拨回到战争年代,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立功赎罪。我一定会不惜牺牲自己的 ![]() ![]() ![]() 我处处自惭形秽。我当时最羡慕、最崇拜的是三种人:老⼲部、解放军和工人阶级。对我来说,他们的形象至⾼无上,神圣不可犯侵。在我眼中,他们都是“最可 ![]() 就这样,我背着沉重的“原罪”的十字架,随时准备深挖自己思想,改造自己的资产阶级思想,真正树立产无阶级思想——除了“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之外,我到今天也说不出什么是产无阶级思想——脫胎换骨,重新做人。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一会儿山重⽔复,一会儿柳暗花明,走过了漫长的30年。 解放初期第一场大型的政治运动,是三反、五反、思想改造运动。我认真严肃地怀着満腔的虔诚参加了进去。我一辈子不贪污公家一分钱,三反、五反与我无缘。但是思想改造,我却认为,我的任务是艰巨的,是迫切的…当时,当众检查自己的思想叫做“澡洗”“澡洗”有小、中、大三盆。我是系主任,必须洗中盆,也就是在系师生大会上公开检查。因为我没有什么民愤,没有升⼊“大盆”也就是没有在全校师生大会上检查。 在中盆里,⽔也是够热的。大家发言异常 ![]() ![]() ![]() ![]() ![]() ![]() ![]() 像我这样虔诚的信徒,还有不少,但是也有想蒙混过关的。有一位洗大盆的教授,小盆、中盆,不知洗过多少遍了,群众就是不让通过,终于升至大盆。他破釜沉舟,想一举过关。检讨得痛快淋漓,把自己骂得狗⾎ ![]() ![]() 跟着来的是批判电影《武训传》,批判《早舂二月》,批判资产阶级学术思想,胡适、俞平伯都榜上有名。后面是揭露和批判胡风“反⾰命集团”这是属于敌我矛盾的事件。胡风本人以外,被牵涉到的人数不少,艺术界和学术界都有。附带进行了一次清查历史反⾰命的运动,杀自的人时有所闻。北大一位汽车司机告诉我,到了这样的时候,晚上开车,要十分警惕,怕冷不防有人从黑暗中一下子跳出来,甘愿做轮下之鬼。 到了1957年,政治运动达到了第一次⾼xdx ![]() … 当时究竟划了多少右派,确数我不知道。听说右派是有指标的,这指标下达到每一个基层单位,如果没有完成,必须补划。传说出了不少笑话。这都先不去管它。有一件事情,我脑筋里开了点窍:这一场运动,同以前的运动一样,是针对知识分子的。我怀着 ![]() ![]() 到了1958年,轰轰烈烈的反击右派运动逐渐接近了尾声。但是,车不能停驶,马不能停蹄,立即展开了新的运动,而且这一次运动在很多方面都超越了以前的运动。这一次是精神和物质一齐抓,既要解放生产力,又要肃清资产阶级思想。后者主要是针对学校里的教授,美其名曰“拔⽩旗”“⽩”就代表落后,代表倒退,代表资产阶级思想,是与代表前进、代表⾰命、代表产无阶级思想的“红”相对立的。大学里和国中科学院里一些“资产阶级教授”狠狠地被拔了一下⽩旗。 前者则表现在大炼钢铁上。至于民人公社,则好像是兼而有之。“共产主义是天堂,民人公社是桥梁”是当时最响亮的口号,大炼钢铁实际上是一场大巨的灾难。国全 民人响应号召,到处搜捡废铁,加以冶炼,这件事本来未可厚非。但是,废铁捡完了,为了完成指标,就把完整的铁器,包括煮饭的锅在內,砸成“废铁”回炉冶炼。国全各地,炼钢的小炉,灿若群星,⽇夜不熄,蔚为宇宙伟观。然而炼出来的却是一炉炉的废渣。 人人都想早上天堂,于是民人公社,夜一之间,遍布国全,适逢粮食丰收,大家敞开肚⽪吃饭。个人的灶都撤掉了,都集中在共公食堂中吃饭。有的粮食烂在地里,无人收割。把群众运动的威力夸大到无边无际,把人定胜天的威力也夸大到无边无际。⿇雀被定为四害之一,国全 民人起来打之。把粮食的亩产量也无限夸大,从几百斤、几千斤,到几万斤。各地竞相弄虚作假,大放“卫星”有人说,如果亩产几万斤,则一亩地里光麦粒或⾕粒就得铺得老厚,那是完全不可信的。 那时我已经有四十七八岁,不是小孩子了;我是受过⾼等教育、留过洋的大学教授,然而我对这一切都深信不疑。“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我是坚信的。我在心中还暗暗地嘲笑那一些“思想没有解放”的“胆小鬼”觉得唯我独马,唯我独⾰。 跟着来的是三年灾害。真是“自然灾害”吗?今天看来,未必是的。反正是大家都挨了饿。我在德国挨过5年的饿“曾经沧海难为⽔”我现在一点没有 ![]() 从国全形势来看,当时的政策已经“左”到不能再“左”的程度,当务之急当然是反左。据说央中也是这样打算的。但是,在庐山会议上,忽然杀出来了一个彭德怀。他上了“万言书”说了几句真话,这就惹了大祸。于是一场反左变为反右。一直到今天,开国元勋中,我最崇拜最尊敬的无过于彭大将军。他是一个难得的硬汉子,豁出命去,也不阿谀奉承,代表了华中民族的浩然正气。 上面既然号召反右,那么就反吧。知识分子们,经过十几年连续不断的运动,都已锻炼成了“运动健将”都已成了运动的內行里手。这一次我整你,下一次你整我,大家都已习惯这一套了。于是 ![]() ![]() 据我看,社教运动实际上是“产无阶级文化大⾰命”的前奏曲。我现在就把这两场运动摆在一起来讲。 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北大是试点,先走了一步,运动开始后不久学校里就泾渭分明地分了派:被整的与整人的。我也懵懵懂懂地参加了整人的行列。可是有一件事情我不明⽩,也想不通,解放后第一次萌动了一点“反动思想”:学校的导领都是上面派来的老 ![]() 后来京北市委进行了⼲预,召开了际国饭店会议,为被批的校导领平反,这里就伏下了“文化大⾰命”的起因。 1965年秋天,我参加完了际国饭店会议,被派到京郊南口村去搞农村社教运动。在这里我们真成了导领了, ![]() ![]() ![]() 这一年的冬天,姚文痞的文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发表,敲响了“文化大⾰命”的钟声。所谓“三家村”的三位主人,我全认识,我在南口村无意中说了出来。这立即被我的一位“⾼⾜”牢记在心。后来在“文⾰”中,这位⾼⾜原形毕露。为了出人头地,颇多惊人之举,比如说贴口号式的大字报,也要署上自己的名字,引起了轰动。他对我也落井下石,把我“打”成了“三家村”的小伙计。 我于1966年6月4⽇奉召回校,参加“文化大⾰命”最初的一个阶段,是批所谓“资产阶级学术权威”这次运动又是针对知识分子的,是再明显不过的了,我自然在被批之列。我虽不敢以“学术权威”自命,但是,说自己是资产阶级,我则心悦诚服,毫无怨言。尽管运动来势迅猛,我没有费多大力量就通过了。 后来,北大成立了“⾰命委员会”头子就是那位所谓写第二张“马列主义大字报”的“老佛爷”此人是有后台的,广通声气,据说还能通天,与江青关系密切。她不学无术,每次讲话,必出错误;但是却骄横跋扈,炙手可热。此时她成了国全名人,每天到北大来“取经”朝拜的上万人,上十万人。弄得好端端一个燕园 ![]() 随着运动的发展,北大逐渐分了派。“老佛爷”这一派叫“新北大公社”是抓掌大权的“当权派”它的对立面叫“井冈山”是被 ![]() 我越过第一阵強烈的风暴,问题算是定了。我逍遥了一阵子,⽇子过得満惬意。如果我这样逍遥下去的话,太大的风险不会再有了。我现在无异是过了昭关的伍子胥。我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这是常态;但是有时候我胆子又特别大。在我一生中,这样的情况也出现过几次,这是态变。及今思之,我这个人如果有什么价值的话,价值就表现在态变上。这种态变在“文化大⾰命”又出现过一次。 在“老佛爷”仗着后台硬为所 ![]() ![]() ![]() 同时,我还有点自信:我头上没有辫子, ![]() ![]() ![]() 没想到,也可以说是已经想到,这一跳就跳进了“牛棚”我在群众中有一定的影响,我起来在太岁头上动土“老佛爷”恨我⼊骨,必 ![]() ![]() ![]() 我的确活下来了。然而,在刚离开“牛棚”的时候,我已经虽生犹死,我成了一个半⽩痴,到商店去买东西,不知道怎样说话。让我抬起头来走路,我觉得不习惯。耳边不再响起“妈的!”“混蛋!”“八王蛋!”一类的词儿,我觉得奇怪。见了人,我是口 ![]() ![]() 我的确活下来了,然而一个念头老在咬我的心。我一向信奉的“士可杀,不可辱”的教条,怎么到了现在竟被我完全地抛到脑后了呢?我有勇气仗义执言,打抱不平,为什么竟没有勇气用自己的 ![]() ![]() 我做了四十多年的梦,我怀拥“原罪 ![]() “四人帮”垮台“产无阶级文化大⾰命”结束以后,央中拨 ![]() 我在上面讲述了解放后四十多年来的遭遇和 ![]() 我在20世纪生活了八十多年了。再过7年,这一世纪这一千纪就要结束了。这是一个非常复杂、变化多端的世纪。我心里这一面镜子照见的东西当然也是富于变化的,五花八门的,但又多姿多彩的。它既照见了 ![]() 我揣着这一面镜子,一揣揣了八十多年。我现在怎样来评价镜子里照出来的20世纪呢?我现在怎样来评价镜子里照出来的我的一生呢?呜呼,慨难言矣!慨难言矣!“却道天凉好个秋”我效法这一句词,说上一句:天凉好个冬! 只有一点我是有信心的:21世纪将是国中文化(东方文化的核心)复兴的世纪。现在世界上出现了许多影响人类生存前途的弊端,比如人爆口炸,大自然被污染,生态平衡被破坏,臭氧被破坏,粮食生产有限,淡⽔资源匮乏等等,这只有国中文化能克服,这就是我的最后信念。 1993年2月17⽇ Www.WUw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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