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佛“ 喜”一个词,最早见于《战国策》。《战国策》秦策记载武安君的话,说:“长平之事,秦军大克,赵军大破,秦人 喜,赵人畏惧。”佛教传到国中以后,翻译佛经的人,把这个本国语借来用做佛语,例如《法华经》譬喻品中,就有“ 喜踊跃”的话;并且,还把释 的弟子阿难 尊为 喜。此外有“ 喜海”、“ 喜贤”、“ 喜九”、“ 喜⽇’等种种词汇, 喜两个字,佛味很浓。“ 喜佛”是 的佛像, 姿式以立姿为主。为什么有 喜佛呢? 喜佛的意义在哪儿呢?” 喜佛出自梵语“ 喜天”(Mandkesvara),就是“难提计 婆罗”也叫“大圣 喜天”、“大圣天” 喜佛是 伦的佛,指(大圣 喜供养法》, 的当事人竟是“兄弟夫妇”!、大圣自在天,乌摩女为妇。所生有三千予:其左千五百,毗那夜边王为第一,行诸恶事;右千五百,扇那夜 持善天为第一,修一切善利。此扇那夜 王,则观音之化⾝也。为调和彼毗那夜 恶行,同生一类,成兄弟夫妇,示现相抱同体之形,其本因缘,具在大明咒贼经。为了调和一千五百个做恶事的,才以一千五百个做善事的来配成“兄弟夫妇”这一千五百个调和派,又是“观音之化⾝”由观音出面,以 的方法来软化恶行。这种设计真绝透了。
清朝京北的雍和宮,本来是雍正没当皇帝以前的住所,当时他是雍亲王。他做皇帝后,把这地方赐给活佛章嘉呼土克图,作为西蔵喇嘛的庙。 喜佛像就这样有了租界地。在雍和宮的温度孙殿的楼上,赫然在焉的,就是大名鼎鼎的 喜佛。佛像铸得——照《故都文物略》说法——“穷极丑怪”我小学时候,亲眼看过,只记得要另外给喇嘛钱,他才带给你看。上楼走的是 暗的木梯,佛像不大。据我一惊华游览记》的描写:
殿有 喜佛十余,玻璃为龛,垂以绸幕,揭视之,秘戏杂陈,殆所谓事事无碍者软!有妇人裸卧,与一巨牛 ,更数人伏于牛⾝者;有男女裸抱,而项间 际,悬人头累累者。壁间悬图,幕以⻩绸,去幕审视,亦复士。是;且多人与兽合,不知何说?游客 观此,必更纳资,又必先局户而后出以相示,寺僧殆奇货居之也。“穷极丑怪”的佛像、“项间 际,悬人头累累”正是“其左千五百,毗那 王为第一,行诸恶事”的象征,不了解“大圣 喜供养法”这些佛经,自然就有“不知何说”的疑问了。
这是 喜佛的第一层意义——软化恶行。由调和出派面,大家 天喜地,敦伦出善事。。这是佛书上的说法。
据佛书以外的说法, 喜佛的意义,还有别的。《清稗类钞)宗教类“ 喜佛”一条,明指 喜佛的意义在鼓励生育:
喜佛,作人兽 猜状,种类甚多。有男与雌兽 。者,有女与雄兽 者。相传出自蒙古。某喇嘛因佛教盛行,人多持独⾝主义,而不 结婚。于是人种⽇衰,一部落仅有数人,见而大悲,恐人类之灭绝也,遂幻其说,谓 姑本佛所有事,制为各种雌雄 借状,名之⽇“ 喜佛”<独⾝之俗渐消。后盛行于満洲,而流弊所及,遂至 风大小甚,男女无别。大內 泰殿,即供奉 喜佛之所也。这是 喜佛的第二层意义——鼓励生育。告诉人:独⾝是不对的“ 清本佛所有事”连佛都 ,你人还清⾼什么?、这是一种很动听的解说。惠(清稗类钞)说 喜佛“相传出自蒙古”是不清楚来龙去脉的话。 喜佛实在是印度货,是印度传到西蔵的佛像。它伯动物模特儿是象、是牛,都是印度传统中有神 的动物。《西蔵新志》载:四月十五⽇,龙王塘大会,庙在⽔中,周匝⽔环,须以舟渡,而正殿旁特塑一大秘戏像,即俗所谓“ 喜佛”喇嘛云:“是佛公佛⺟”
印度思想中,动物在地位上,并不低于人类,甚至有⾼的一面。这种观点,不但印度有,从埃及古人到加拿大⾊里利(Salish)印地安人,很多地方都有。所以,一旦发生了“兽 ”(bestial-ty),并不认为是可 和犯罪(对“兽 ”的严刑峻法,是中古以后的事)。甚至印度还把它拟神化,这就是 喜佛。据(大圣 喜形象品仪轨》:
夫妇二天,令相抱立,二天俱象头人⾝,⽩⾁⾊,着⾚⾊裙,各以二手互抱 上。正写出“观音之化⾝”是表现在“象头人⾝”的造形上。前面引的文献中。所谓“与一巨牛 ”、所谓“数人伏于牛⾝”J厅谓“多人与兽合”、所谓“作人兽 媾状”、所谓“有男与雌兽 者”、所谓“有女与雄兽 者”都是对“兽 ”的一种拟神化。
这是 喜佛的第三层意义——对“兽 ”的拟神化。
值得注意的是,神很多,为什么要选中观音菩萨出场,化⾝成人兽同体甚至雌雄同体的怪相?照上引(大圣 喜供养法)的描写,观音该是女 或雌方。但观音的 别,一般稍通佛理的人、却和一般善男信女看法不同。一般善男信女,都以为观音是女的,但一般稍通佛理的人,却说观音不是女的,只不过看起来像女⼊而已,观音实际“男人女⾝” 本是男的。
这个观音是男是女的糊涂帐,所以发生,是由于一般人不看书的缘故。观音是男是女,早在《琅缳记》里有了精巧的解释:
一人问应元回:“观音大士女子平?”答曰:“女子也。”又一人曰:“经云观音菩萨,男猛丈夫,何也?”答曰:“男子也。”又一人曰:“观音一人,而子一男之一女之者,非矛盾乎?”答曰:“非也。观世音无形,故普门品述现众⾝为人说法,既能现众⾝,则飞走之物以至线檬酸 ,皆可耳,岂直男女乎?由此可见,⾼明的解释是观音不男不女,亦男亦女,可男可女。不但可男可女,并且可以“现众⾝”上自飞禽,下至走兽,无一不可。因为观世音本⾝是“无形”的,佛门弟子却妄费心机为观音造像、画像,当然是可笑的。
说不定发明 喜佛的人,是一个佛法⾼深的顽童,他故意用恶形恶相的 喜佛来移俗、来讽世。这个顽童也许不是别人,就是观音自己。我大胆地认为,这是 喜佛的第四层意反。在《元史》卜鲁罕皇后传里,有这样一段记载:
京师创建万宁寺,中塑秘密佛像,其形丑怪,后以手帕蒙覆其面,寻传旨毁之。
这显然指的是 喜佛。这表示了,十三、四世纪的时候, 喜佛已经流传到国中的新庙里,虽然皇族对它还不习惯。到明朝,情形就不同了,明朝时候, 喜佛已经直奔皇宮。世宗嘉峪十五年(一五三六),有大臣要求除去皇宮中的 喜佛像,《通俗编》记录如下:
留青⽇札: 中自来有佛堂释殿,嘉靖时议除去。大学士李时、礼部尚书夏言人看“大喜殿”內有金银铸男女 亵状者,名曰“ 喜佛”传闻, 以教太子,虑其长于深宮,不知人事也。十五年五月,夏言题请毁灭。明世宗信道教⼊ ,所以“佛堂释殿”吃不开了, 喜佛沦为教太子房事的模型,最后还被“题请毁灭”这样看来,清朝的 喜佛像,大概是一批新贵,不是早来的那一批。
这段纪录告诉我们, 喜佛出现的第五层意义,是教长在深宮的皇太子知道“人事”到7清朝以后,照《清秽类钞》说法,已达到“ 风大甚”的效果。这么一来, 喜佛的哲学意义、宗教意义、历史意义、民俗意义、讽世意义等等,都给“垂以绸幕”了—— 喜佛弗 喜了。
喜佛在造形上,虽是外国货,但在思路上,中外是心同此理的。一千八百年前,东汉桓帝时候的武梁词石刻(词在山东嘉祥),刻的就是伏羲女娲人首蛇⾝的 尾图像。这种图像表示了多种意义:⾎族相好、人兽同体、天人 、“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何尝不跟 喜佛的意义相像? 喜佛离开了印度,窝蔵在国中,构成了文化 流中的一个怪例,使人好奇、使人责备、使人皆大 喜。
一九七九年一月三十⽇以两个小时初稿
五月十⽇以四个小时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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