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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王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夫妇 作者:沈从文 | 书号:43709 时间:2017/11/11 字数:918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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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早晨,许多人还都在梦里,肆无所忌的占有一切掠夺一切,満⾜他们⽇里无从満⾜的贪![]() 这种好天气的来临,蹲据在屋瓦角隙的小雀儿,仿佛皆能知道。大好天气的早晨,照例总特别寒冷,赶路的,送货物的,抬棺木出殡的,点缀到每一条寂寞的街。这些人口鼻 ![]() ![]() 这时武昌城中心卖马厂的大荒坪里,有二十多条野狗,又饿又冷,无事可作,正在那里互相追逐扑咬。本来狗这种东西,从乡下一到了城里,多半就和气异常,再不随便向人咬吠了。但是这个时节,这些东西脾气也非常坏了。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氓,找不到一个相当的主人,失去了用谄媚来换豢养的机会,就在那无人处作战,用战争乐娱到自己,奋兴到自己。这战争,继续了许久,却没有一个闲人注意到这件事。 但是恰恰那个当儿,在街东,一个小饭馆里打杂的油脸脏⾝小鬼,晚上做了希奇的梦,老早从脏被窝里爬起来,站在荒坪的一角撒尿,把尿撒完时,一眼看到了那些狗,使他生了气,蹲⾝拾起了一个小石头,奋力向狗⾝上掷去。这些狗望望对方,见到是那么一个不起眼的脏小子,就汪汪的吠着,于是这小子第二次又拾起了一个较大石头,抛到狗群里去。但当他记起了自己这一天要做的许多事情,以及落在本⾝上的许多灾难时,便觉得有点无聊,有点寂寞,没有兴致再去向野狗挑战了。这小子,不久就仍然走回馆子下铺板门去了。 在街南,一个陈旧的有壮观的门楼的人私某家祠堂里,大戏台的前面,有一名年青的兵士,穿了长大不甚称⾝的灰⾊棉布军服,拿了喇叭吹号。第一次吹了天明号,第二次吹起 ![]() ![]() ![]() ![]() 这里另外要说到的,就是在卖马厂附近,因为地方接近湖北大学,来往方便,有一些用口⾆叫卖知识传播文化的上等阶级人物赁屋居祝这些教授们,从大都会来到这有名无实的破烂萧条地方,耳目所接触,总是一些不愉快的现象。地方既肮脏,房屋又卑小,人又狡猾,天气又坏。因此平时修养极好的,一到这儿来住了一些时间,一提到这地方任何事物,总不缺少牢 ![]() 这个地方,这样早上,住在卖马厂街西一栋房子里小楼上的一处人家,平台正对着荒坪,因为坪里愚蠢的人所作愚蠢的呼喊,就惊醒了一个人的睡眠,从卧室里忽然起了一种很有威势的吼声。 “杨妈,妈妈——我的妈,你为什么又忘记关门了?” 这家人家的娘姨,照到当时作仆人的规矩,老清早就起来了,一起来便在平台上打扫落叶,把门开后,忘记掩上,所以兵士们的整齐划一的喊声,惊吵了这个尊贵人的好梦。 听到老爷的吼声,娘姨轻轻的把门关好,里面老爷就又同庄周一样化作一双小小⽩⾊蝴蝶,飞到一个辽远的境界里去了。主人已安安静静卧着后,娘姨还在平台上打扫,收拾搁在栏⼲上的冻⾖腐,为了老爷的古怪称呼,心中有点不平。 她想“四块钱一个月的娘姨,哪里配做您老爷的妈?老太太在家乡吃燕窝鱼翅当点心,穿狐⽪袄子同绸缎,成天坐在火箱上同猫儿一个样子,什么事也不必作,安安稳稳的打盹,我哪里有这种好福气?” 这女子是一个中年妇人,自己儿子就是一个兵,关于兵的事情比老爷懂得多许多,见到老爷那么不 ![]() ![]() ![]() ![]() ![]() ![]() 但她相信过一些⽇子,一定可以升上去。 因为自己有一个儿子在军中,这妇人,每逢上街买菜,遇及年青兵士,在其他老妇人⾝边,跷了一只脚倚着不动,等候 ![]() 那些对话是照例这样起始的: “副爷,我好象认识你。你不是十七师的吗?”自然她并不当真认识他,因为武昌兵士那么多,他们自己师长就不会认识兵士。 可是这兵士也是有一个⺟亲的人,见到这妇人那么和气,也很愿意说说闲话,兵士将说“我是××师”因为十七师这一个队部,正驻扎到江西,已经有许多⽇子了。若是这兵士也知道这回事,还得说“他们驻江西,不会回来的。那边仗火打得凶啊!”明⽩了这兵士不是十七师兵士,仍然用着“我认识你”的神气,便问到营长,军需,师爷,到后,一切凡是她所知道的名称,她都得问问,便谈到发饷了。她以为兵士都应当寄钱回家的。 “你寄饷项给你妈,每月都寄去吗?” “不能常常奇。新兵钱不多。” “那么你钱用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这里,遇到一个诚实一点的兵士,他得说诚实话,就是说,一个兵士除了火食就得不到什么钱。或者得了点钱,不是博赌输去也只用到别的吃喝上去。这妇人听到这些话,她照例要忘掉忌讳,用一个做⺟亲的⾝分,加一点点责备于面前的一个人。她将为一切留在家中的⺟亲有所申诉,因为她自己是一个兵士的⺟亲。她总有点气愤的样子说“你们年青人,忘记了你妈是不应当的。” 可是,她把话一说过,便从兵士⾝上记起别的事情来了。 从兵士不大整齐而且单薄的服装上,敝旧了的鞋袜上,以及其他情形上,她发生了同情,觉得做兵士也不容易了。 “你不冷吗?不吃亏吗?不挨打吗?你妈寄⾐服和鞋子吗? …“ 她什么都想问,什么都想说,因为在任何兵士面前,都想得一点自己的儿子情形。她到后,看到那兵士扬扬长长走了,一个人站在街头,似乎就想哭一阵,但另外一种 ![]() 同她说话的虽不是自己儿子,却是一个兵士!因为常常看到有兵士在街上就老妇人 ![]() ![]() 这妇人,在街上见到兵士,谈过话,回到家中时,匆匆忙忙的洗菜作饭,到了蛇山上的午炮訇的一声响,一会儿,大门前电铃叮叮的发声,从那重重的派头上,明⽩这是老爷回家吃饭的时节了,就赶忙走去开门。到后一切菜饭由这妇人布置到堂屋方桌上,老爷太太少爷依次⼊席,她就站在旁边为一家人侍候添饭。在吃饭桌旁,老爷还不愿意把他责骂军人的权利放弃,照那情形看来,竟象是知道自己家里娘姨有一个儿子当兵,他故意骂给娘姨听听的。听到许多希奇古怪的责备,以及许多不近人情的诅咒。娘姨照例不能分辩什么。 她想说“老爷您说得不对”又想说“老爷您造谣言”又想说“老爷您不应当那么骂他们”可是因为她记到老爷在另外一个时节,为了游艺会大家玩耍的事,学校里不让兵士玩,被兵士把事务主任捉去老爷也被捉去的故事,她懂到老爷的牢 ![]() ![]() 裁兵问题,教育普及问题,国学救国问题,以及其他许多问题,都是这一家主子常常和太太少爷娘姨演说的问题。老爷原有老爷自己的心事,所以老爷一上学校去时,这问题,便从公馆移到教员休息室里去了。 老爷一肚子古怪,听说到学校爬到一个⾼台子上去,为年青人说那些天上地下的事情,说一年也说不完。家中娘姨当然没有了解老爷的资格。娘姨见老爷走了,送出去,小心的关上 ![]() 这个人家老爷同娘姨,在某一点上,恰恰立在相反的神气下头,可是太太同姐小少爷呢,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应当站在那一边好。听说武昌省戒严了,学校的薪⽔就不能按时发下,他们见到老爷生气,也似乎不大⾼兴。可是每天坐在家中无事可作,觉得无聊,同娘姨到平台上去,看坪里兵士的下 ![]() ![]() 在湖北大学政治系教员休息室里,下课钟敲过一会儿后,教授们満⾝是灰,如从一个场战上退回一样。这些人很快的逃来,就把⾝体嵌到休息室的柔软大椅里面去,⾝体发福痴重一点的人,便听到轧轧的声音。接着是一个⾼个儿听差,扭来一把手巾抹脸,这些人便同在黑板上抹灰一样擦着眉⽑和耳朵。室中生新了一个火炉,到了下半天煤就有点不够,使満室觉得凄冷,但一个上半天,照例这个炉子里,却有烟煤在里面发哮,室中充満了舂意。⽇子已经是十一月二十七,过三天学校便应当发薪⽔了,每星期教六个钟头课领取月薪三百元上下的教授们,下课后无事可作,围到暖烘烘的火炉,喝着一杯清茶,自然有话谈谈。于是谈到薪⽔,谈到本校会计股,谈到本省财政局,谈到本国财政部,间或还会谈到银钱同舅子的关系,从这里便引起了各样问题“雄辩”与“哈哈”把休息室变成热闹地方了。听差照例也可以站在旁边一面用铁通条去动搅炉火,一面细细听着这些有知识的人充満了智慧的议论,直到提及关于女人那些事时,才有点不好意思,不得不走出这个房子。 这些体面人,照例都有他们个人的哲学,用自己一种书生的观念,为一切事胡 ![]() ![]() ![]() 这些人大致都是从国美或英国,从南京新都或京北旧都分头聘来的。还有些是做过大官退了位,同当局要人有来往的。有些名气又很大,社会知名,别处聘请也不会去,因此即或上课极少,生学也不好意思挑剔。这些人见过了中外文化与文明所成就的“秩序”与“美”经过许多世界,读过许多书,非常有名气而且非常有学问,来到这长江中部千年以来传说中的名城,住到小小的房子里,每⽇饮料全得喝⽔塘中的浊⽔,出到街上去,所遇到的全是愚蠢邋遢的脸子,街头上转弯抹角处,任何时节总可以见到一个行路人正在扯脫 ![]() ![]() ![]() ![]() ![]() ![]() ![]() ![]() ![]() ![]() ![]() 就是最后这一类人,他们也仍然是不満⾜这个环境现象的。那个家有平台,一生气时就喊佣人作妈,最不 ![]() 我们应当回到前面一件事情了。一直到了九点,那个教授睡够了,爬起 ![]() ![]() ![]() “汉生,这是一群強盗的奴隶,”他听到喇叭声音,非常刺耳,把这个奇怪的话加在那一队吹喇叭的军人头上去,却向榻边一个四岁不⾜的儿子,表明他对军人瞧不上眼的态度。 这儿子不大明⽩爸爸的意思,却提出一个要求,要爸爸为他买一枝 ![]() 教授有点诧异这不稳当思想的来源了,就问儿子。 “谁告给你的?” “我自己要的!” “你要那个作什么?” “我 ![]() “不许说 ![]() “我还要做都督!” “⾰命 ![]() “杀了我也要。” “嗨——”这教授吼了一声,睁目望到汉生不再说什么,⺟亲在窗下知道房中事情了,就在外边喊叫儿子。 “汉生,你来,你来,看天上落雪了,好大的雪呀!” 想做都督的儿子出去以后,教授一面抹脸一面说“娘姨,我告你不知道多少次了,不许少爷上平台去看那些叫化子強盗,你不听我的话,我要开销你。” “老爷,没有这件事。” “怎么没有,他要做都督!不是看到那些东西,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有志气!” “什么志气,做都督,做师长,都是些混蛋…”外面太太又忙喊着“娘姨娘姨,快拿少爷的小椅子来”这娘姨便笑笑的跑到外边去了。 外面并没有落什么雪,很好的天气,挂在蓝底儿天上的⽇头,照到人背上古怪的温暖,主仆皆站在院子里晒太 ![]() 到后教授便在房中看报,看到一些各处打败仗的新闻,仿佛有了报仇的机会,就拿了报走到外边大院子来。 “××死了一万人,张××师长也被活捉去了,这些无用处的东西!”“怎么啦?”因为娘姨听到那个师长的姓同自己儿子师长是一个字,关心到这件事了。“死一万人,省主席也被捉去吗?” 教授看到娘姨那种慌张惊愕样子,很觉有趣味,便把报上没有登载的消息,也用自己意见代为证实。就说所有掳去的人马,都要用机关 ![]() ![]() 这时节,在祠堂里驻扎的军队,刚下 ![]() 教授一家人还是站在平台上望火,而看到许多闲人在下面大坪里奔窜,样子十分忙 ![]() ![]() 教授游目四瞩看了一会儿,觉得众生芸芸,扰攘无已,很是无聊,便说“汉生汉生,同姆妈进去,不要站在这里吹风。”自己说着已先走下楼去了,接着不久,这一家人就团团的围在一个方桌边吃早饭了。 吃过饭,娘姨把碗盏收拾到厨房去,听到后门外扰攘不止,见着两个兵士用门板抬了一个救火受伤的兵士过去,后面跟了一大群人。又见着一个兵士扶了一个救火受伤的察警过去,跟着看的又是一大群人。这娘姨,也就着忙跟到后面走去,想看看前面那个究竟死了没有。随了街上闲人挤到祠堂前面时,受伤的人已抬进祠堂去了,所有闲人皆不许通过。 正在那儿担着心,忽然又看到一个兵士从祠堂里匆匆促促的奔跑出来,口中只说“找一只雄 ![]() ![]() ![]() ![]() ![]() ![]() 可是把饭吃完的教授,不到半点钟,就从从容容坐在大学校教员休息室火炉边大沙发上了。一室里五六个先生们,都用东城失火的事作为题材,谈到一切关于失火的故事。其中一个最善于逢 ![]() ![]() ![]() ![]() ![]() 失火的事谈过后,他们便开始谈这个冬天来各人自己家中的事情,从厨子谈起,一直谈下去,直到山上的大钟催促上堂时才停止。因为学校里有这种规矩,所以到第二天学校中,便知道×教授家中有个愚蠢娘姨,把自己积钱养大的一只雄 ![]() 一九三一年四月廿七⽇完成 WWw.WUw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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