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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王小说网 > 推理小说 > 魔神的游戏 作者:岛田庄司 | 书号:44278 时间:2017/11/23 字数:245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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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第一次见到洛多尼·拉西姆,是在一九九九年,地点是伦敦柯芬园的咖啡厅。伦敦的夏天很短暂,九月的风中就颇有寒意了。那是个雨后初晴,让人⾝心清 ![]() ![]() 这时的洛多尼十分安静,完全看不出他的精神有问题。平⽇里,洛多尼的表现相当开朗,尽管说话內容时有重复,但人们会觉得那是他表现诚意的方式,他说那么多话,也是为了让别人愉快。因此从外表看来,实在看不出他会有忧郁、自卑的一面。总归一句话,平⽇的他,是一个极平和,且和一般人的精神状态无异的平常人。 洛多尼看腻了⿇雀之后,开始谈论起他记忆中的坎诺。他非常专心地说着,说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时的他已将近五十二岁了,⾝体非常的瘦,头上几乎一 ![]() ![]() ![]() 他似乎度过一个没有朋友的童年。位于湖边的那个村子,原本就是个儿童很少的村落,而他也一向独来独往,只与大自然为伴。因为住的地方离坎诺废城很近,所以他每天都一个人去那里玩,对城堡的內部结构,可说是了若指掌。 用了若指掌来形容他对坎诺的 ![]() ![]() ![]() 然而我的形容或许不很正确,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很了解坎诺城。至少在我们初见面之时,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如此 ![]() ![]() 在那股強烈情绪的驱使下,他像被追赶的羊儿,开始试着在纸上画出种种线条。因为那強烈的情绪一再出现,于是他便一次又一次的画,每多画一次,画面就更清晰一点,表现出来的绘画技巧,也一次比一次进步,他也因此逐渐懂得使用颜料,他的画作上,也开始有了⾊彩。当然,到了后来他也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东西,他画的是坎诺城的石堆,并且画得像照片一样精准。 刚开始的时候,洛多尼不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关于这点他是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知道的。因为没有多少人知道确实存在着坎诺城这个地方,所以洛多尼不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地方,别人就更不会知道了。后来追查到坎诺城,才又知道他所画的景物,连细微之处也都极度精确。 他开始画出那些令人惊讶的作品时, ![]() 然而,他的画作又非常有整体 ![]() ![]() 他当然不只画坎诺城。他也画了铁轨、载货的列车、平 ![]() 他的画作里,也有雪景。由这点看来,如果说他画的是确实存在的地方,那表示那个村子的附近有湖泊,而且是一个冬天会下雪的地方。可是,全英国符合这些条件的地方很多,却没有一个地方叫坎诺。所以,某些对这点穷追不舍的人难免会想:或许坎诺不在英国,而是英国以外的地方。然而洛多尼·拉西姆却说自从懂事以来,从没离开过英国,甚至连护照都没有申请过。一个人不可能那么正确地画出自己未曾见过的地方,可是,洛多尼过去所待过的地方,都不存在上述的景观。洛多尼十二岁以后,就一直住在蒙拓斯的皇家精神疗养院里,至于离开蒙拓斯后,他就一直住在伦敦。 世上确实有许多奇怪且难以理解的事物,我知道不少那种事。可是,虽然我看过许多精神障碍的患者,但却是第一次看到洛多尼这样的病例。所以当我听说洛多尼的事后,就抱着趣兴前往伦敦。基于某些理由,我去伦敦和洛多尼见面的事,是在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所以没有很多时间听他慢慢说。 或许我该在此做些事前声明。从外表来看,洛多尼·拉西姆给人的印象相当良好,但我并不完全相信他说的话。我见过太多杀人犯与犯罪者,他们之中也有非常聪明,而且相当有个人魅力的人。洛多尼·拉西姆或许也是那样的人,不过,他那有些琐碎而不流利的谈话內容,稍微影响了他的个人魅力。 没人能找到他画中的实际地点,理由其实很简单,因为连那些画的作者——洛多尼自己,也不知画中的风景究竟在哪里。他只是从自己的画作里,想到了“坎诺”这个专有名词,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专有名词就是地名。然而那样的地名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洛多尼曾在一九九五年,因为olanzapine②的副作用,而陷⼊昏睡状态。洛多尼离开蒙拓斯的疗养中心时,医师曾 ![]() 译注②:为一非典型之抗精神病物药。 当时实验的物药,就是后来以金普萨(Zyprexa)为名,在国美上市贩卖的精神病物药。这是治疗精神裂分症或忧郁症的药。这种药因为不会引起肌⾁颤抖或僵硬而导致步行困难的副作用,所以当时受到各医学学会的注目。不过,后来发现这种药不能用在糖尿病患者或⾼⾎糖患者的⾝上。洛多尼没有上述的⽑病,照理说不应发生什么问题才对,可是,也许是使用剂量不当,使他一度濒临病危。当时他的⾎糖快速上升,引发了急 ![]() ![]() 度过病危状态之后,洛多尼说他在昏睡中好像作了梦。他好像一直梦到相同的地方,并且在那个地方四处游走,还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反覆观看那地方的各个场所。梦里的內容,似乎就是他画中描绘的东西。总之,那是存在记忆中,地点不明的田园风景。 幸运的是,那次发病没有夺走他的 ![]() ![]() 自此之后,洛多尼的癫痫症状就经常发作,而且只要一发作就什么也不做,只知画图。他觉睡时也会作梦,但梦境中的地点却老是同一个地方,因此醒来后,就会把梦里看到的地方画出来。从他的画作看来,他是有绘画天分的。然而他却说从他懂事起,就没有画过画。洛多尼是在四十八岁时,受到強烈情绪的牵引,才拿起画笔开始作画的。 他曾在一天內完成十幅画,可是,画的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地方的风景?他也不知道。总之,自他从服用olanzapine所导致的昏睡症状中醒来后,洛多尼就成了画家。 除了变成画家外,洛多尼的生活还产生了其他变化。洛多尼从小就被蒙拓斯的皇家精神疗养院收容,在疗养院的儿童收容中心成长,但是,经过这次昏睡症状后,他几乎无法想起任何和自己有关的社会生活资料。虽然他一直有精神上的障碍,但以前他还是有自己的社会生活,然而现在却对蒙拓斯时期以外的事情茫然不觉。他只记得自己的名字、现在居住的苏活区公寓位置、自己是义大利餐厅的厨师,他也还记得义大利餐厅的名字和地点,此外就是坎诺的事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他都忘了,说得明确一点,是他丧失了对其他事物的趣兴。 不管是电影、戏剧、音乐、读书或舞蹈,甚至于女 ![]() 我不知道他的原始病名到底是什么,只知道“侧头叶癫痫”这个病名不能完全说明他的病症。我知道他少年时经常发烧,还差点因此死亡。那时他的⾝体太瘦弱,精神状态陷⼊不稳定的时候,讲话会有口齿不清的情形;还有,他有低⾎清素、⾼胰岛素和⾎糖太低的⽑病。不过,以上那些症状,并不能说明他是精神病或疯子。 他小学一毕业,就被送到疗养中心。不过,人们送他去疗养中心的原因,似乎不完全是因为他的病,而是因为养育他的⺟亲在那时过世了。他好像是被邻人送去疗养中心的。据说他小学时就有言行异常的问题,所以才会被邻人送去疗养中心。不过,他的言行究竟有何异状?我不是很清楚。至于他的⽗亲,他一直都没有⽗亲。 他会画图之后的头几年,没有人认同他的绘画能力,也没有人因为相信画中的风景确有出处,而特意寻找画中的地点。不过,这和他没有开过画展,没有多少人看过他的画也有关系。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的画里有时会出现奇怪的“东西” 那个“东西”就是有着红⾊肌肤、裸着上半⾝的巨人。这个巨人有时站在⽔中,有时走在村里的小路或⾼原上。巨人的⾼度大概有两层楼⾼,是一般人⾝⾼的好几倍。因为这样的巨人不存在现实中,所以这世上应该也没有那个村子吧。 洛多尼只画那个不知在何处的村子,和在村里走动的巨人。此外的事物他一概不画。对于抱着画布去泰晤士河畔写生这种事,更是一点趣兴也没有。他当然也没有趣兴画花瓶、玫瑰、⽔果或裸女等题材。 一股像是甜 ![]() ![]() ![]() 2 洛多尼将一幅自己画的坎诺风景,送给伦敦的主治医生。他告诉医生,那是他在自己的公寓內完成的画时,医生表示很 ![]() ![]() 接着,医生开始注意到洛多尼的画里,似乎隐蔵着某种重大意涵。于是医生便和蒙拓斯的皇家精神疗养院联络,想看洛多尼三十八年前刚进疗养院时的档案。不过,那么久之前的东西,早就被销毁了,连当时的主治医生也已亡故。然而医生并不气馁,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找到了知道当年洛多尼住进疗养院的人,并且探听到洛多尼小时候住在苏格兰的小村迪蒙西。洛多尼本人已经忘记这些事了,不过,他确实是在六岁时搬到迪蒙西,并且一直住在迪蒙西,直到十二岁时被送到疗养院为止。 医生还去了洛多尼的公寓,参观洛多尼的作品,并把所有作品都拍摄下来,然后拿着照片去苏格兰。一九九七年,医生走访了尼斯湖畔的小村迪蒙西,来到洛多尼画笔下的废城面前。眼前的景物让医生非常讶异,因为这座城堡的样子,和洛多尼画出来的一模一样。 实在太令人惊讶了。坎诺城中石头堆砌的情况,不论是石头间的咬合,或是每颗石头的大小、颜⾊、污损的状况、数目及拱门的形状,都和洛多尼画里的描述一致,连城墙下某座小坟,以及坟墓上的碑文,也和洛多尼的画一样。洛多尼的画中世界应该是确实存在这个地球上的。 还有,这座城堡的名字叫坎诺,而迪蒙西村从前并不叫迪蒙西,而叫做坎诺,所以说坎诺是迪蒙西村的旧名。不过,旧名是十八世纪以前使用的,因此即使是村里的老人,也没几个知道这名字。然而当时只是个小孩的洛多尼,为何会知道这个博物馆级的地名呢?而他能够画出仿佛档案照般的精细画作,更是令人不解。 这位医生手里拿着洛多尼画作的照片,在迪蒙西村四处走动、观看,然后一再发现令人惊讶的事情。废墟般的城堡只是洛多尼的牛刀小试,迪蒙西的消防队、教堂、小学、机场、铁路、尼斯湖、码头、森林、山丘及村子里的许多场景,都和洛多尼画的一样。也就是说,洛多尼是把现实的场景,原封不动地抄在画布上了。这让医生咋⾆不已。在洛多尼记忆深处的迪蒙西村各处景观,比相机拍下的照片更为准确,并且有如雕在石头上般,被长期保存下来了。在洛多尼脑海中的迪蒙西村景象,应该是四十年前的风景。 还有个不可思议之处。医生遍访村人之后,发现村民 ![]() 至于洛多尼画中的巨人,更是无人知晓,所以 ![]() 医生回到伦敦后,就把自己在迪蒙西村的见闻,拿来问洛多尼。结果洛多尼对自己的亲人也完全没有记忆。他不记得自己的⽗⺟是怎样的人,也说不出他们的亲子关系如何。还有,问他是否记得村子里有哪些人时,他也完全答不出来,更不记得他住在村里时,曾经和谁有过往来。对洛多尼而言,迪蒙西村是座空城,他只记得那里的建筑物和风景。只是,那个村子里的景物像龙卷风一样席卷而来,撼动着他的肩膀,要他不停地把那里的景物画出来。 那时的他便像被魔神附体般,只知在画布上作画,周围的其他事物都像八卦杂志上的照片一样模模糊糊,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脑海中迪蒙西村的景象。他眼前的村中某个角落,出现了巨人的⾝影,他会因为想赶快画下那情景而焦虑不安。于是,在餐厅上班时,他会因为焦急地想画下脑中的景象,而丢下还没有煮完的义大利面,急急忙忙地跑回家;也会在上班途中突然下车回家画图。因为走路时也想着画图的事,好几次还差点被车子撞到。 出现在他脑中的幻影,似乎不是静止的画面,而是会随着站立的位置而改变的影像,这让他愈来愈沉 ![]() ![]() ![]() 医生将自己前往苏格兰调查病患故乡的结果,写成专题论文后,引起相当大的回响,于是洛多尼·拉西姆也以“描绘记忆的画家”之姿,开始受到世人瞩目。因为他的作品得到不错的评价,所以《每⽇快报》(DailyExpress)刊登了作品的照片,还写了一篇小小的报导。就这样,画商也开始对他的作品产生趣兴,还去看了他的画。这表示洛多尼的画可以变成钱了。画商还为他拟定计划,做了一个划时代的展览。 画商先是在洛多尼的住处挑了几张自己喜 ![]() ![]() “奇特的记忆画家洛多尼·拉西姆”被大肆宣传,他所画的风景画和摄影师拍下的同一地点风景照,被并列在一起,呈现于观众面前。两者的画面完全相同,让观众啧啧称奇。洛多尼·拉西姆自从年少时离开迪蒙西村之后,就不曾再回去,但是迪蒙西这个小村庄里的景物,却像烧烙的印记一样留在他的脑子里,所以虽然历经了四十年,但他画出的迪蒙西村,似乎比摄影师拍出的照片,更能正确呈现迪蒙西村的景物。所以说,用“记忆力的天才”来形容他,绝非夸张之词,而是陈述事实。 这次成功的展览,让洛多尼旋即成为伦敦精神科医生和艺术家们注意的对象。后来又经电视台的播报,连一般人也知道洛多尼这个人了。可是,因为洛多尼除了风景以外,对别的事物一概没有记忆,他的个 ![]() ![]() 靠着卖画,只要不奢侈,洛多尼即使不去义大利餐厅当厨师,⽇子也过得下去了;而餐厅方面,则因为走了个反覆无常的厨师而暗自庆幸。我与洛多尼的第一次见面,正是他刚开始靠卖画维生之时。 那时他正好又在柯芬园举办小规模的画展,所以人也在柯芬园的画廊里。洛多尼受到大众注意后,成为许多画廊为了招徕客人而竞相邀请开个展的对象,所以突然变成了大忙人,要见他一面并不容易。可是我有他的主治医生写的介绍信,因此顺利地见到了他。因为已经开过几次个展,此时的他似乎已将开画展视为无聊的俗事,所以接到我的邀约后,他很⾼兴地请我喝咖啡。 洛多尼的精神科主治医生名叫华吉尔,他 ![]() ![]() ![]() 对专门研究脑部疾病的人而言,洛多尼自然是个病患,可是,谁也不会用轻蔑的眼光来看待他。他以非常友善的态度来见我,一点也看不出他的精神状态与众不同。他没有一般精神病患特有的古怪态度,虽然沉默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让气氛变得很尴尬,可是一旦打开话匣子后,就让人觉得他似乎生怕让谈话对象觉得无聊,而努力地说话。 在说话时,他显得开朗而且活泼。一个人活到五十二岁,多少都会有人生上的烦恼才对,但是,他表现出的态度,却好像从来不知烦恼为何物。他的话题总是绕着苏格兰的迪蒙西村,从迪蒙西村谈起,又以迪蒙西村结束话题。他说得非常热切,而且长篇大论地述说那村子是个如何美好的地方。 和我见面时,他还带着一本印刷精美的彩⾊画册,画册里全是他的作品。他打开画册,指着自己画的教堂,说:我常在这个教堂里玩,神⽗常在教堂后面的宿舍窗边洗袜子。又说:我小时候很调⽪,去那里玩时,常把年轻的神⽗惹⽑,为了要处罚我,便追着我跑,于是我会从这个门溜出去…他很仔细地描述当时的情形。 我们谈话的前三十分钟很愉快,第一个小时觉得还好,但是说了一个半小时后,就觉得好像在被拷问般地难捱了。洛多尼的话题只有迪蒙西村,完全没有其他的话可说。光是被神⽗追着跑的事情,就说了五次。而且,他的谈话內容全无脉络可循,让人不知要怎么接他的话才好。 ![]() 为了改变气氛,我便邀他去吃饭,我们在苏活区的国中餐厅吃饭。用餐时,他继续说话,说的当然还是迪蒙西村的事,并且又说了一次被神⽗追着跑的事情,这是第六次了。 接着我们一起搭乘地下铁,回他住的公寓,当我们在走廊上遇到住在附近的邻人时,他很开朗地和对方打招呼。他住在一栋由十八世纪的建筑物改建的公寓,室內的设备非常简陋,浴室里只有淋浴的莲蓬头,房子的采光也不好,所以让人觉得屋內很幽暗;还有,因为窗户的结构并不密实,所以风会从 ![]() 他的房间里没有书架,几乎看不到书本。这里虽然没有桌子,但是有画架、椅子和 ![]() 虽然洛多尼一味地谈论迪蒙西村,并且一再重复叙述同一件事情,但是好像还是得去习惯他。许多号称专家的世界名人,其实也和我一样,进⼊这个房间后,会以研究为名,想打开、翻动房间里的各个 ![]() ![]() ![]() ![]() ![]() ![]() 如果是小说家的话,或许会把眼前所见的情景,用来作为说明洛多尼现状的材料,并以此编出一个故事。眼前的这些事物对我多多少少有些 ![]() 此时的我,注意到了几个问题,其中之一就是他的画作具有某种奇妙的规律 ![]() 出现次数最多的是城堡,这是一目了然的事实,大约有数十幅之多,其次是消防队,队上的消防车也出现过好几次。他以不同角度,画了很多幅以消防队为题的画,总数超过二十幅。 第三多的应该是树木。他所画的树木好像都是同一棵树。那好像是可以在圣诞节时,拿来装饰用的刺叶桂花树。有时只画树的本⾝,有时画的是 ![]() 再来就是钟塔。钟塔其实是一座左右两旁竖立着希腊式⽩⾊圆柱的拱门,拱门上面是三角形的砖墙,墙上嵌着一个圆形的大钟。这个拱门好像是学校的玄关。以钟塔为题的画也有好几幅,大部分的画面里,巨人就在这个钟塔建筑的旁边。然后是从上空俯视同一建筑屋顶的画,那栋建筑应该是学校校舍。屋顶上并列着烟囱,四、五支橘⾊的烟囱排列在屋顶上,这是英国风的建筑。在数张校舍的风景画里,其中也有屋顶积雪的画。 还有就是载货列车的画。火车的画也不少,有行驶中的,也有停靠车站的。火车的背景有的是沿途风景,有的是平 ![]() 也有几幅有关机场的画。机场四周是绿⾊的丘陵,数架漆着英国空军徽记的复翼机,停在草地上。也有单翼机的画,不过,这些都是小型机飞,完全没有载客用的大型客机。接下来就是和教堂有关的画了。有教堂正面玄关的画、后门的画,也有神⽗修补⾐物的窗口附近的画。 较让人意外的,是画了战车的画;这样的画竟然有五、六幅之多。画面中战车行驶于迪蒙西村的田间道路上,背景是森林。画里的战车总是只有一辆,不会在同一幅画里出现两辆战车,而且每幅画里的战车都是同一款式。 也有以猪为题的画。猪只孤零零地站在迪蒙西村的田间道路上,也让人觉得 ![]() 当然也有描绘尼斯湖风光的画。不过,在还不知道洛多尼所画的地点之前,人们并不知道那就是尼斯湖。这样的画也有几幅。雾霭笼罩着湖的北面,湖的后方就是森林。另外有雨⽔落在湖面的画,也有雪花飘落湖面的画。有小船停泊在码头的画,也有湖滨和船的画。有巨人半⾝露出⽔面的画,也有只露出头部的画。 然后是铺着红砖的广场。这个广场的形状与众不同,不但是长方形,而且还是细长形的。广场四周有小路,供四方民众前来广场集合。广场的画也有好几幅。 不知为何,洛多尼的画里竟然也有大象。大象出现的地点应该是迪蒙西村的丘陵地。丘陵地上満是枯⻩的树叶。画里大象不是成群出现,只有孤零零的一只。大象的画不多,大约是三幅。 还有老虎。老虎也出现在迪蒙西村的田园风景中,而且也是单独一只,没有同伴。老虎的画也是三幅。此外还有天文望远镜的画、黑狗的画、果园、眺望远景的画。这些画都是只有一幅。 画的数量很多,超过百幅,但题材却很有限。在战车、猪、象、老虎、森林、黑狗、望远镜等题材的画中,以战车和猪为题材的画数量较多,其他题材的画数量较少,大都只有一幅。除了上述的题材外,洛多尼反覆的画着城堡、刺叶桂花树、钟塔、消防队、火车、机场、教堂、湖泊、铺着红砖的广场。画作的所有场景都在迪蒙西村。上述的这些与众不同的特点,确实引人注意。 我拿这个问题问洛多尼,为什么作画的对象只有这些。结果我得到的答案一如预期,他说他也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他是因为脑部接收到強制 ![]() ![]() 接着我问为什么会画猪、虎和大象?迪蒙西村有那些动物吗?迪蒙西村有动物园吗? 关于这个问题,他的答案先是头摇,然后说不知道,说他只是把浮现眼前的幻象画出来而已。据我事后的调查,迪蒙西村附近并无动物园。 我还问了和巨人有关的问题。虽然明知他的答案也是“不知道”但我还是问了。当我问他:“巨人也是浮现在眼前的幻象吗?”他说:“是的。”可是,他又加了一句话:“圣经里也有巨人。”这句话让我吓了一跳,因为在我的记忆中,圣经里并没有那样的怪物。 3 两年后,我再度去见洛多尼,地点是宽阔无人的街区上。因为周围太安静了,反而会听到不知从哪儿传出的细微声音。洛多尼将这个街区的某间仓库改建成工作室。音响和电炉都放在工作室的地板上,古典音乐自音响里流 ![]() ![]() 这时的他已经相当有名了,某个地方的纪念馆里,还摆放了他的半⾝石膏像。他愉快地笑着告诉我,他现在的工作室和制作石膏像的工作室很像。他一面听着音响里流出的舒曼的曲子,一面还是画着他意识里迪蒙西村的坎诺城。他的画架前一张照片或明信片也没有,也就是说,他画的不是眼前之物,他画的是脑中的风景。 不过,那天我觉得画架上的画有点奇怪。那幅画画的是钟塔,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是:那幅画里出现以前的钟塔画里所没有的东西——钟塔上方,有张女 ![]() 女人脸孔的下面就是屋顶,看不到她⾝体的其他部位,因此这张女人的脸是浮在半空中的。女人的脸与洛多尼记忆中坎诺城所在的村子一样,都浮在半空中。从构图上看来,女人正从空中俯视地面。因为这是一个没有⾝体的女人,所以我不 ![]() ⽩天的时候,光线由天花板的天窗洒下来,室內显得很温暖。但是,为了避免作画时光线过于刺眼,所以天窗用的是⽑玻璃。此时不知道是不是⽑玻璃的缘故,眼前这幅画的画面看起来蓝蓝的。这点也 ![]() 工作室的角落里有睡袋。与睡袋不同方向的角落,可说是个简单的厨房,那里有旧式的大型冰箱、瓦斯炉,还有罐头、火腿、牛油等等食物。地板上有烤炉,也有大型的饮用⽔容器,也有咖啡机、咖啡⾖。大概是曾经做过短暂的厨师的关系,所以能把基本的生活环境弄得相当舒适。看来他不仅在这里作画,也在这里吃饭、觉睡。他在这里过的生活就是作画、吃饭、觉睡、醒来、作画。 我在室內绕了一圈,看到一幅好像刚开始不久,上面还盖着布的画。我回头看他时,他正专注于作画之中,所以我就擅自掀开布看。这是一幅之前已经被画过很多次,以刺叶桂花树为主题的画,但是这幅画里的刺叶桂花树的树枝之间,好像也有一张女人的脸。这幅画几乎还没上⾊,但是,未来似乎也会是一张偏蓝⾊系的画。我回到他的旁边,在他⾝旁的椅子上坐下,并且安静地看他作画,很小心地不让自己打扰到他。过了一会儿,我见他好像画累了,才开口问他:“画的构图是你自己想的吗?” 他先是抬头看着我的脸,露出一副听不懂我说的话,希望我作说明的表情。他经常有这样的表情。 “在画面上加一张脸,是你自己的想法吗?”听到我的说明后,他立刻头摇,然后用一贯匆匆忙忙的口吻说:“我从来没有用自己的想法去决定画面的內容。我画我看到的景物。” “在梦里看到的吗?” 他想了想,点了一下头。“也在梦里见过。但是…”他 ![]() “这张脸代表的是你自己吗?” “不是。”他立刻回答,并且头摇表示否定。 “这是女人的脸吗?” “嗯。”他点头了。 “这个女人正在看下面吗?” 他又思考了一下,才点头。 “大概是吧!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总是不能理解我画中的东西,一次也没有明⽩过。因为我什么也没做啊。” “这女人的⾝体呢?” 结果他又头摇了,并且说:“只有脸。” “你的意思是:她是一个只有脸部的女人吗?” “嗯。”“她在半空中?” 他没有回答我的这个问题,于是我又问:“那么,她的精神是什么?” “整个世界就是她的精神。”洛多尼说。 “这个女人死了吗?” 这个问题好像让他吓了一跳。他先是沉默,然后歪着头思索片刻之后,才打破沉默,说:“是活的,也是死的。” 我因为这句令人 ![]() “你说:‘是活的,也是死的’?” “嗯,是的。”他做了这样的回答后,好像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般,露出安心的笑容。他的口气非常理所当然,所以我也觉得那是很自然的事,便顺口说: “活着的女 ![]() ![]() “嗯,是的。”令人讶异的,他立刻点头,并且很轻快地回答了。然后,就去洗沾着颜料的画笔。 “这画看起来有点偏蓝。是不是?” “看起来是那样。”洛多尼说。他匆匆忙忙地擦手,好像想要外出的样子。我也一样,很想呼 ![]() 这时我的脑子里突然浮现物理学这个字眼。了解物理学的人一定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洛多尼的话让我想到量子力学。会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主因,大概是画面上的偏蓝⾊调。 我们漫步在大马路上。宽阔的马路央中有条⽩⾊的线,两旁则空 ![]() ![]() ![]() “这里都没人。”我说。 “嗯,一个人也没有。”洛多尼说。 “空气真好。你喜 ![]() “我有时觉得那里好像有人走动,于是想追过去看看是谁。谁知转个弯追过去看之后,看到的是张静止不动的女人的图画。对我来说,这里是很理想的地方。我想一直住在这里。”洛多尼说。 我们走在马路的正央中,脚踩着路央中的⽩线,四周很安静,只听得到我们两人的脚步声。我仰望天空。今天的天气很好,是英国少见的蓝天,虽然空气中有些寒意,但是晒得到太 ![]() “御手洗教授,这个世界上的时间都是从过去流向未来的吗?” 我点头,说:“一般都是这么认为的。” “那么,不会有和过去无关的未来吗?” “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都逃不出过去的因果。”我说。 “真的吗?” 听到洛多尼的反应,我轻轻笑了起来。因为我也有同样的疑问。 “牛顿是这么说的。”我只能这样回答。老实说,这是已经发霉的理论,现在的理论物理学者几乎没有人还作如是想。 “那里有酒吧。”洛多尼突然这么说。 “你开始喜 ![]() “我不喜 ![]() ![]() 门和周围的墙壁一点 ![]() 窗户上有窗帘,里面有好几个男人。洛多尼把脸靠在写着“酒吧”的玻璃窗上,看着里面的情形。但是,这也是一幅画。洛多尼用手掌去拍打玻璃窗,但是,发出来的竟不是锵锵的玻璃清脆声音,而是砰砰的夹板声音。 “这几个星期里,这个玻璃窗都只是画吗?我知道几个月前、几年前,这个玻璃窗确实是画出来的。可是,昨天这里是真的玻璃窗呀!怎么现在又变成画出来的呢?” “你肯定?” “以前我没有像刚才那样拍打过这里,只是站在那边看。那,就站在那个柱子后面。不会有错的。”洛多尼带着信心,很肯定地说。“我还听见里面传出的音乐声。”接着他举起脚,往加油站走去。他走进加油站里,来到加油的机器前,拿起一支加油的橡胶软管,让管嘴朝下。“一滴油也没有,这里 ![]() 我点头,表示了解他说的话。“你想说什么吧?” 洛多尼将管嘴放回原处,一边走一边说:“这样的现实 ![]() “你的意思是:有各种不同的现在,同时并存在宇宙空间里?” “我是这么想的。”洛多尼很有信心地回答。并且接着说:“我画的就是其中的某个现在。我想一定是这样的。” “大卫·杜维奇。” “什么?” “多重宇宙论。” “那是什么?” 我笑了一下。我不想多做解释,因为这时候解释没有什么意义,但也不能不回答他:“很难说明。总之,有人的想法和你的说法一样。已经有物理学者在研究这个东西了。” “物理学?” “嗯。”“我们生活的地球上,也会发生那样的情形吗?”洛多尼认真地发问,并且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会发生。”我保证般地说。“但是,那是在原子核和电子的世界。” “人类的世界呢?” “在这个小小的地球上,人类连光的速度都还无法实际 ![]() “人类会从未来想到什么吗?” 我讶异地看着洛多尼,问:“你的意思是?” 洛多尼露出想说什么,却无法说清楚的样子,最后便什么也没有说。 “认真思考宇宙问题的时候,就会发现现在的物理学已经和牛顿的理论不太一样了。从过去到现在、未来这种单向进行的时间顺序,是无法完全解释宇宙全体面相的。量子力学改变了这一切。人类需要持续观察这个问题,而观察本⾝,就是参与历史的行为。” “怎么说呢?” 洛多尼流露出超乎寻常的趣兴,甚至停下脚步来发问。无可奈何之下,我也只好跟着他停下脚步。 “普林斯顿大学的约翰·霍拉教授说:观察者藉着观察现在,来创造过去。只有观测现在的人,才有资格述说过去。也就是说未来可以决定现在。” “啊…”洛多尼不再说话,陷⼊沉思之中。 “可以说说你的画吗?你作品中的影像,是从哪里来的?” “我没有办法说明。非常难以说明。” “嗯,好像我们都在说难以理解的事。”我说。 “那个影像自动跑进我的脑子里,然后我想画,觉得不画不行,于是就把那个影像画出来。”洛多尼说。 “那个女人是谁?是你认识的人吗?” “我不知道…”洛多尼说。但是他的语调明显的和之前说“不知道”时,有微妙的差别。他又踏出脚步了。 “可是,你刚才说那张脸不是你自己。是吧?” “嗯。”“至少你知道一点,就是:那不是男人的脸,而是女人的脸。这是你很快就能回答的问题。不是吗?” “嗯,是吧。” “出现在你画作里的东西,都是你曾经 ![]() “你知道她的程度,至少和知道巨人差不多吧?”我的问题似乎让他很为难。洛多尼对我是相当诚坦的,但是仍然有所隐瞒,他并没有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 “这样吧,洛多尼,我们来谈谈你的梦。你作了什么样的梦呢?还有,那些影像是怎么进⼊你的脑子里的?” “我坐在宇宙飞船中,在宇宙中飞行前进,突然会有一道光线超越了我的飞船,从我的眼前闪过。那道光是从地球发出来的。”洛多尼说。 “光?你能说出光的形状吗?” “这个…光线前端的形状好像⽔⺟,⽩⾊而刺眼,并且是半透明的。这道光线会随着前进而改变形状,有时样子像把长 ![]() “都是些什么样的东西?” “有街道风景,有人。不过,所有的事物都是冻结的。” “冻结?” “就是说它们都是不动的。不过,因为我和光以同样的速度飞行,所以看起来是那样。如果我的飞船速度超过光的速度,那么光里面的人就会往前走。如果我的速度比光慢,光里面的人就开始倒着走。” “没错。还有呢?”我深 ![]() “我让飞行船的速度到达极限,继续追逐那道光,并且拚命地追。那样一直追逐下去的话,最后我会和那道光合为一体,然后在光的里面前进。我一直前进,直到光的最前面,结果就…” “看到蓝⾊的世界。”我说。 “就是那样!你怎么会知道呢?” “而你回头看的时候,世界是红⾊的吗?” 这个问题让洛多尼思索许久。 “是吗…唔,或许是那样。” “你的视线是不是集中在前方的小圆圈內?后面的星星也都进到光的里面了?那些星星是蓝⾊的,但是它们又被⻩⾊、橘⾊、红⾊的⾊环包围着。蓝⾊星星被彩虹包围着。你看到的是不是这样的情景?” 洛多尼又陷⼊深思,一会儿后才说:“唔,或许是那样。” “那是星虹。”我接着说:“洛多尼,你喜 ![]() ![]() 了解我为什么这样问吗?我觉得洛多尼的幻想,相当符合 ![]() 译注③:将Einstein拆成einstein即为德文“一块石头”之意。 “你以前看过物理学的书吗?”我问。他摇头摇,说:“一次也没有。” “洛多尼,继续说你的梦吧。”我催促着说。 “那时我看到了许多坎诺的风景,还闻到石头和草的气息。” 我点头、叹气,烦恼着要怎么解释洛多尼的梦。但是洛多尼的样子很淡然,不像在耍我,或故意拿物理学的东西来试探我。 “你好像已经想起不少和那个村子有关的事了。”我这么说时,他却说:“我什么也没有想起。我只看得到景物,至于那边住着什么样的人,那些人叫什么名字、几岁,过什么样的生活等等,我一点记忆也没有。只有在极偶然的时候,我才会知道自己在那里做什么。在我脑海里苏醒的,只有和自己的意志无关的景物。” “你这样的情况确实不能说是想起什么东西了。” “没错。我知道那里叫迪蒙西,是英国的某个小村庄,可是这些事情都不是我自己想起来的,都是别人告诉我的,都是知识 ![]() “你说的‘那里的事情’,就是你所 ![]() 他摇头摇。“不是那个村子的事,那些事都不能触动我的心。而且,我觉得‘想起’这种事, ![]() “不一样的,是时间吧?” 我说着又想笑了。我觉得我好像在跟洛多尼上理论物理学的课,在讨论时间与空间的关系。这样下去的话,我觉得接下来就会说到时间是空间的另一面了。不过,洛多尼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愿‘想起’呢?”我又问。 我这个问题好像进⼊核心了。洛多尼动作缓慢地摇头摇,说:“我不知道。” 于是我试着从另一个方向问:“因为这样比较轻松愉快吗?等待村子的景物自动进⼊你的脑子里,然后再把那个景物画下来就好了。” 我 ![]() ![]() ![]() “我听他说过。”他点头说。 “脑中叫你作画的指令出现的时候,你觉得愉快吗?”我在问他话的同时,渐渐觉得自己的情绪变奇怪了。我也知道洛多尼会有什么样的心情,但是做为医生,我除了这样问之外,实在别无他法。我不知道侧头叶癫痫发作时,病人的 ![]() “愉快吗?…”他自言自语般,喃喃地说着,然后发出笑声。 “我找不到可以表现当时心情的词汇。我以为教授你是知道的。不论多厉害的作家,也无法形容那时的 ![]() “唔。”我点头,表示可以了解他的回答,嘴巴里却说:“有那么严重吗?” 结果他露出厌烦般的表情,说:“不是严重不严重的问题!世界在一瞬间进⼊我的脑子里,这是多么让人 ![]() ![]() ![]() ![]() ![]() ![]() “那种体验所带来的 ![]() ![]() ![]() ![]() ![]() ![]() ![]() ![]() ![]() ![]() “或许和 ![]() ![]() “或许吧。不过,我不知道品毒,也不觉得这两者可以拿来做比较。”洛多尼回答。 “你从小就有那样的经验了吗?” “我小时候就有类似的经验了。可是,因为那和正常的世界完全不一样,所以小时候每次发生那样的经验时,我就会因为极度的害怕而哭泣。我没有亲人可以安 ![]() ![]() 即重现的方法就是画成图画吗?” “如果把那个 ![]() “你的⾝体吗?” “嗯。”“你对别人说过那个经验吗?” “因为那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所以告诉别人并不能为那个经验找到出口。必须用更准确的方法,让⾝体里的那个经验找到出口。” “所以说,你画图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得到解脫吗?” 他静静地想了想,才说:“不是。我是为了坎诺。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还 ![]() ![]() ![]() “为了得到解脫,却必须经历辛苦过程。是吗?” “是辛苦没错。但是,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因为这不是辛苦、轻松这种字眼就可以说明清楚的。我不想逃避,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只有我才能做的事,我一定会去做。” “没错,洛多尼,你说得没错。”我又说:“洛多尼,你刚才说你画的是坎诺的某个时期。你所画的坎诺建筑,例如城堡、教堂、钟塔等等,比例上都比实物大。尤其是栅栏。那些栅栏成人是跨得过的,但是,小孩子就得用钻的才行。我把你的这个画风,解释成那是你孩提时代的风景记忆,因为任何事物在小孩的眼中,都会比平常来得大。” 他一面走,一面认真的思考我说的话。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他停下脚步,慢慢的弯下 ![]() 一会儿之后,他说了:“以前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我现在却不这么想,我觉得不是那样。” “不是那样?” “因为出现在我脑子里的影像,并不是记忆。”他突然做出重大的发言。 “你说那不是记忆?那么,那是什么?” “啊,或许也可以说那是记忆。不论那是记忆还是什么,都是称呼上的问题,并不重要。只是,我最近清楚了一件事,就是:那不是我过去见过的风景。” 洛多尼说完上面的话,便抬头看着天空,静静地维持着那个势姿。 “不是过去?那么是从哪里来的?” “未来。”洛多尼说得很清楚,说完之后就低下头。再说:“我很清楚地知道,那些光临我脑子里的风景,来自未来。” 我对他的发言并不 ![]() 对于一个不知道 ![]() “我没有办法说明。但是,我知道我画的不是过去的风景。”洛多尼说。 “为什么你知道呢?关于这一点,你的脑子里没有任何灵 ![]() “教授,这是治疗的方式吗?”洛多尼问。 “这是比给你吃药、打针都有用的治疗。” 我回答。我的回答是相当真心的,但是,我也怕太认真 ![]() “因为真的不是过去。这件事很难说明清楚呀!我最近刚要开始画一幅新的画。” “啊,我在你的工作室里看到了。是女人的脸在刺叶桂花树枝叶之间窥视的画吧?” 洛多尼点头。 “钟塔上的女人和刺叶桂花树的女人,都是我知道的人。” “你知道的人?” “不过,我不知道她们的名字,也不认识她们,我的脑子里也没有和她们有关的记忆。总之,我对她们的事情一无所知。” “唔。” “我知道那两个女 ![]() ![]() 接着,他停止说话,我也不发言,只是安静地等待他往下说。因为我觉得他即将说出很重要的事情。“我每天都听FM的新闻。”说完,他又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关于绘画的风格或派别,我一点也不懂, ![]() 然后,洛多尼又沉默了。这种说说停停的情形,好像在玩填字游戏,我必须很努力,才能把洛多尼说的片段补缀起来,完成一个令人満意的回答。洛多尼无法自行完成,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在意的是什么,也不知道那些进⼊他脑中的画面有何意义。 “教授。”洛多尼以有点犹豫的口气,问:“你相信神吗?” 他的问题让我有点惊讶,不过,我知道我若没有回答他,就无法继续进行我的问话。 “我相信。我觉得神随时就在我⾝边。” “那个神——医生的神允许复仇这种事吗?对伤害自己的人进行复仇。” “不行。”我很快的回答。于是他吃惊地问:“你信仰的是什么宗教?” 我说:“你是问基督教、佛教、回教吗?不,那些都不是我的信仰,我信仰自然中的所有启示。那些启示会出现在数学的方程式里、真理之中或艺术里面:那些事物仿佛磨得光亮的镜子,可以反映出神的意志。我不相信拥有人类 ![]() 听了我的话,洛多尼又沉默了。他的脑子里,好像还隐蔵着不能开口对我说的想法。 “你真好,这么坚定…”他落寞地说,我不 ![]() “因为你心中有化不开的烦恼。洛多尼,你想去坎诺的村子看看吗?”我的话让他全⾝发抖,并且用力地头摇。他那全⾝发抖的模样,让我觉得那是一种強烈厌恶 ![]() ![]() ![]() “你不想去…你不想回去坎诺吗?” 他以慢慢头摇的动作,做为回答。他摇了很久,好像没有人喊停的话,他就会一直摇下去。 “为什么呢?”虽然知道问也是⽩问,但是若不问的话,我们的对话就进行不下去了。 “到现在为止,我一直觉得自己好像每天都生活在半空中,轻飘飘地浮着,脚怎么样也碰不到地面,因此我的情绪一直无法稳定。我认为这种情形和坎诺有关,坎诺的存在,让我非常急躁,我很受不了这种情形。不管我在煮义大利面时,还是在我个人的画展会场上,或接受采访的时候,我都觉得心虚、焦躁与不安。怎么说才好呢?我觉得我好像没有实际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样子。这种 ![]() 他说到这里就停止了。 “唔?有点什么?”我想听他亲口说明,但是等了又等,他就是不再说明。 “或许去到那里之后,你的情绪就会稳定下来。”我只好试着这么说。于是他说:“教授,你觉得为了治愈我的病,有必要去那里吗?” 我摇头摇,说:“如果我是初出茅庐的精神科医生,或许我会说‘是的’。但是,我并不认为让你的心情稳定,使你不再是艺术家就是治愈。” “那么你为什么要我去?” “现在说明这个嫌太早,也太困难了。还不到要说明多重宇宙论,或解释霍拉的‘观察者决定过去论’的时候。” “你刚才问我,我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不想回去的。”洛多尼说,我点点头。 “我的心情是:我觉得我和明天就要被吊死的死刑犯很像。或许我去了那个村子后,就会被吊死。” “被吊死?” “是的,所以我才会有这种不稳定的 ![]() “你是这样觉得的吗?” “是的。” “是那些画让你有这种 ![]() 洛多尼好像受到打击似地沉默下来。他双手抱头,很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总之,我不能去那里。我不是担心去了那里之后,出现在我脑子里的记忆就像龙卷风过后被清除得一⼲二净,让我不能再画画;我不害怕这个。” 他低垂着头,眼睛看着柏油路路面,好一阵子都没有把头抬起来。 “我的命运早已决定了。未来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以后会发生的事情,都是早就决定好的。我的未来很惨。我很相信神的存在。我相信的神,和教授你的神是不一样的。那是复仇的神,祂告诉我未来的记忆,我的将来会很惨。还有,我是有使命的,我必须完成使命。我知道那是正义的使命,而且会有很严重的后果,这个后果会影响到这个家国。不,或许会影响到整个世界。” 我仔细地想了一下他所说的话。 “你是多重宇宙论者吧?”我说。 “唔?你说什么?”洛多尼说。 “世界有许多个未来,它们是摺叠存在的吧?其中一个就是你所说的,会很惨、很严重的未来。不是吗?” 洛多尼抬起头,点点头。“是的。但是,有一个那样的未来就够了。总之,我是无法逃脫命运的。” “你怎么知道呢?” “不是很明确了吗?那些画已经显示出来了。”洛多尼叫喊般地说。他的声音在无人的马路上回 ![]() “我是记忆的画家,不是吗?我所画的东西,都可以放在显微镜下检验,并且被证实是存在的,这是大家都确认过的吧?画确确实实的告诉我了,未来那个叫迪蒙西的村子将会发生的事。我完全知道,我也记得很清楚。” “画告诉你那些?” “不只画。” “那些事和你有关吗?” “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他说。 “既然是未来的事情,不是可以去阻止吗?” “阻止不了的。那是绝对无法阻止的事,那是既定的事情。” 洛多尼很肯定的说。 “我们一起去阻止。” 我说,结果洛多尼又开始发抖了。 “看!这就是命运,是恶魔的 ![]() “我和你一起去,而且帮你阻止你担心的未来。”我说。 “不行的,谁也阻止不了的!”他肯定的说。他強烈的相信未来的记忆。 “因为我记得那么清楚,所以那是绝对阻止不了的事情。”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不想说。那是很可怕的事!非常悲惨的事!”洛多尼哭声地说。 “我知道了。好吧!”我说:“我自己一个人去吧!” 但是,这句话也救不了沉溺在恐惧中的洛多尼。 wWW.wUw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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