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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王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白门柳2:秋露危城 作者:刘斯奋 | 书号:44494 时间:2017/12/1 字数:1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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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回到余姚县通德乡⻩竹浦之后,⻩宗羲在家中寂寞而烦闷地过了一年多。 虽然崇祯十五年底,他自京北南归的途中,曾经听到清兵又一次大举⼊塞的消息,并为此很惊愤忧急了一阵,但过后风声渐渐又缓和了下来。听说清军到底未敢过于深⼊,只在京畿以及河南、山东等地杀掠躏蹂了数月,便重新退出了关外。至于曾经在中原和湖广一带闹得天翻地覆的“流寇”——农民起义军,自去年秋天起,也先后回师西向,分别进⼊了陕西和四川。这一切,都使⻩宗羲多少 ![]() 眼下已经到了崇祯十七年三月下旬。一连几天,⻩宗羲都领着家丁,在离⻩竹浦五里外的化安山一带,向佃户挨家挨户催收历年拖欠的租子。虽说眼下才是舂夏之 ![]() ![]() “哼,这些可恶的东西,我好心好意把田佃给他们种,他们却全不知 ![]() 这一天,快到晌午,他们才回到⻩竹浦。刚进村,就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他的三弟⻩宗会在本省学政主持的一次试考中,以“品学兼优,年富力強,累试优等”被录取为“选贡生”按照科举制度,选贡也同举人、进士一样,算作“正途出⾝”今后用不着再参加乡试和会试,而只要在接下来的“廷试”当中合格,就会被正式授予官职。由于这喜讯来得过于突然,以致最初一刻,⻩宗羲还不太相信。当终于弄明⽩这已千真万确,此刻家里正焦急地等着他回去时,他才又惊又喜地“氨了一声,连忙分开围上来打听消息的仆从们,也顾不上舂天的村路泥泞不堪,管自用双手 ![]() “啊,这么说,三弟当真中选了,真的中选了!这多么好,多么不容易!哼,说我们兄弟有才无命,徒享虚名,看今后谁还敢!哎,⺟亲不知道有多⾼兴啊!”⻩宗羲加快脚步往前赶,一边奋兴地、匆忙地想。经历了这些年的挫折和困守之后,他当然十分清楚,弟弟这一次成功意味着什么——不错,眼下的成功只是弟弟的,同自己的前程,可以说没有太大的关系。但重要的是亡⽗当年建树的功名和家业,终于有了重振的希望;⺟亲那颗 ![]() ![]() ![]() ⻩宗羲一踏⼊院子,就发现家里的气氛完全变了样。这一爿已经传了好几代人的、有着宽大的青石板天井和众多砖木结构房舍的老屋,在他几天前离开的时候,还是那样灰暗单调、没精打采,甚至破败寒伧。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炸得遍地都是深红的炮仗纸屑,代替了天井里终年摊晒的柴草;那些红灿灿的、还残存着火药气味的碎纸片儿,使宅子平添了不少喜气。灰泥剥落的正堂和两边的楼宇,也被悬挂在瓦檐下的吉庆彩球映衬得面目一新。穿上了新⾐裳的孩子们在満天井追逐嬉戏。仆人们一个个变得精神抖擞,喜气洋洋。看见大爷回来了,坐在门楼下的几个就惊喜地站起来,殷勤而热烈地向他问候。 “哎,三爷呢?”⻩宗羲迫不及待地问,一边睁大眼睛打量着变得生疏了的家。 “噢,那不是!”年老的仆人用手一指。 ⻩宗羲转过头去,果然,他那位出⾊的弟弟正拱着手,把一位客人从正堂里送出来。今天,⻩宗会穿了一件簇新的五福捧寿纹蓝绸大襟袍,头上方巾,脚下丝履,打扮得从来没有过的整齐漂亮;那张清秀、敏 ![]() “大哥,你…两⽇不回,可是盼煞小弟了!”他呜咽着,大声说“宗会能有今⽇,皆是大哥所赐,宗会没齿不忘。”说罢,咚咚地叩下头去。 当第一眼看见弟弟的时候,⻩宗羲就趋步上前,想过去同他相见。但是十二岁的大儿子百药和十岁的二儿子正谊已经发现了他,大声 ![]() ![]() 他不仅是他们的兄长,而且是他们名副其实的老师。如今,弟弟没有辜负自己多年的苦心教诲,终于一举成功,这实在使⻩宗羲不能不 ![]() ![]() ![]() ![]() “可这是不该的!”泪眼汪汪的⻩宗会劲使摇着头“大哥的道德文章,胜于劣弟十倍,理当率先⾼中。谁料老天弄人,竞让劣弟担此僭越之名,连⽇思念及此,宗会便觉惶恐难安!” “啊,休要如此想!”⻩宗羲连忙制止说,紧紧地握着弟弟的胳臂“为兄近年耽于嬉游,学殖荒落,不似你等潜心帏下,精勤猛进,早已后来居上。如今先我着鞭,乃是理所当然。为兄可是心悦诚服,喜 ![]() 在最初听到消息的一刹那,⻩宗羲于欣喜之余,确实曾经闪过一丝失望甚至委屈的情绪。只是他马上就为这种 ![]() “嗯,这是不对的、可鄙的!”他责备自己说。现在弟弟的诚坦表⽩,使他想起了当初有过的那种情绪。 “嗯,你万万不可作如此想!”他坚决地、有点生气地重复说,随即避开了对方的眼睛。 但是,⻩宗会却显然把过去那些年中哥哥的苦心培养看得很重,总觉得自己的成功使哥哥受到了损害。他大约很想加以补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哥哥的祝贺和 ![]() ![]() ⻩宗羲默默地望着弟弟。这一次,他没有马上劝止。的确,由于年岁渐长,加上各人的 ![]() 这又或多或少影响着各自的丈夫。因此,平⽇里兄弟们为了某件小事意见相左,甚至大起争执的情形也时有发生。这使⻩宗羲颇为痛心,也颇为失望。“啊,要是这样过不下去,那么就分开好了,是的,⼲脆分家!”气恼之余,他不止一次冒出这样的念头。只是想到⺟亲还健在,恐怕伤了老人家的心,才极力忍住,没有提出来,但內心的危机 ![]() ![]() ![]() ![]() ![]() “哎,快别哭了,当着下人的面,传出去,让人笑话!”他附在弟弟的耳边,低声告诫说;随即转过⾝,怀着前所未有的轻快心情,同大家招呼起来…二三爷的荣膺贡选,给全家带来了喜悦和希望,但也带来了新的烦恼和困扰。因为按照惯例,接下来,⻩宗会就得上省城杭州去答拜主持这一次试考的宗师,还得准备到京北去应廷试。这两件事都得花费银子。通德乡⻩氏他们这一房,即便是⽗亲⻩尊素在京里做官时,也并不富裕;近十多年来,更是每况愈下,经常为了不大的一点事就得举债,且别说眼下要同时应付两摊子的开支了。当然,三爷的功名是万万耽误不得的。经过一番东挪西借,并毅然卖掉了一部分田产,总算凑起了七八十两银子。于是,到了四月十五这一⽇,新选贡生⻩宗会便拜别了⺟亲姚夫人,在喜气洋洋的乡亲们相送下,来到村外的渡口,然后由⻩宗羲亲自陪同,乘上了一只乌篷船,取道姚江,向省城进发。 从⻩竹浦到省会杭州,路途虽然不算太远,但也有二百多里的⽔程。其问要经过余姚、上虞、萧山三个县,当中还有一个府城绍兴。即使路上不停留,也得走上三四天。如今,乌篷船已经驶出名叫蓝溪的小支流,来到姚江之上,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平缓的、碧绿澄澈的⽔面,在⽩云浮 ![]() ![]() ![]() 也许是隔着一片⽔面的缘故,那变得细碎了的乡音听上去是那样悦耳,那样媚柔…在消息闭塞的穷乡僻壤中蛰居了许久之后,能借此机会探访一些朋友,打听一下时局的近况,以及再度过上几天热闹的都市生活,⻩宗羲的心中,洋溢着一种多时未有的愉快。“是的,这一年多,家国的局势似乎平稳了下来,我们家里,也终于有人出头了。 莫非这运行于冥冥之中的天道,正处于物极必反的变换之中?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还是要致力于用世的。无论如何,这积弊如山、把家国闹到民穷财尽的朝政,是到了非痛加改⾰不可的时候了!时势的转换,说不定倒是一个付之实行的契机? “这么想着,⻩宗羲就重新萌生出一种希冀,一种冲动,于是进而想到:明年又是大比之年,如果家国的局势当真能够稳定下来,自己也能够继弟弟之后,顺利通过乡试和会试的话,那么也许还为时未晚,还可以切切实实做一些事情。”当然,从而今起,我可得收敛心神,把那些制艺时文再下功夫钻上一钻。虽然枯燥乏味得很,但为了用世,也只得忍耐一下。幸好还有一年,只要肯下功夫,不信就钻不通它! 熬过了这一关,事情就好办得多了!罢饷窗蛋的枚ㄖ饕猓谱隰说男那橛涌势鹄础K槐咭 ![]() ![]() 俺立独斜 ![]() 猛魂销, 小桥西去路儿斜… 这首调寄《采茶歌》的曲子名叫《送舂》,出于松江一位散曲名家施绍莘之手。 由于曲辞俱美,在江南一带传唱颇广。不过,⻩宗羲本不善于唱歌,平时更是绝少开腔,这会儿因一时⾼兴,才随口哼上几句。结果,唱跑了调儿不必说,有些句子还忘记了,只好哼哼唧唧地含糊过去。这么下来,顶好的一支曲子,给他唱得怪里怪气,充満了“嗯嗯啊氨之类的拖腔,坐在船头甲板上的书童⻩安听了,掩着嘴直笑。⻩宗羲却毫不理会,只管自得其乐地哼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偶然回过头去,视线落在弟弟⻩宗会⾝上,他才停下来。 “嗯,你在做什么?”由于发现那位新选贡生正盘腿坐在船板上,低着头,聚精会神地检点着带来的银子,⻩宗羲疑惑地问。 ⻩宗会抬起眼睛,敏 ![]() “莫非短了数不成?”由于这些银子得来不易,⻩宗羲不由得探过⾝去。 ⻩宗会摇头摇:“短倒不短,就是…”他没有说下去,只是默默拨弄着那一小堆形状不一的银子。 ⻩宗羲瞧了瞧弟弟,有点明⽩了。他摆一摆手,安 ![]() 京师那种地方,你要放开手脚,就算带上个万儿八⼲,也未必够花;但手头捏得紧点儿,有这么七八十两,也尽可对付得过了。况且从留都进京的官船,几乎⽇⽇都有,为兄已经想过了,打算托那边的朋友,寻上一位相 ![]() “可就怕如今京师里,光凭这个办不成事。”⻩宗会闷闷不乐地皱着眉⽑“听人说,那里上下左右全是衙门,连打个 ![]() ![]() 停了停,看见弟弟低着头不做声,他又解释说:“自然,公行贿赂、贪赃枉法不是没有,可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又岂能随波逐流,任其布摆?须知我辈不出仕则已,若然出仕,便当以振衰起溺为己任,以更新弊政为职志,方不致辱没了家风! 你不见我前年进京,就只带了三十两银子,住了四个月,一份礼没送,不也照样对付下来了?” 做弟弟的垂着眼睛, ![]() ![]() “胡说!”他呵斥道“不吝惜银子?说得阔气!莫非你们还蔵着万贯家财不成?那就只管花去好了,我决不拦着!可是你们有吗?啊?有吗?” 自从⽗亲死后,⻩宗羲一直担负着教育弟弟们的责任。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积威”所以,看见长兄发了火,⻩宗会不敢再犟嘴了。他垂头丧气地把摊开的银子重新收拾好,然后躲到一边去,拿出一部《明文定》,管自低头用起功来。 ⻩宗羲却余气未消。无疑,他平生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委屈从俗,毫无骨气,为着达到某个目的,便不惜与 ![]() ![]() ![]() 然而,当他回过头去,却意外地发现,⻩宗会也从书本上抬起了眼睛,眼神显得那样胆怯、可怜,充満着讨饶的意味。依稀就像当年,⻩宗会还是一个孱弱的少年时,因为做错了事,被大哥叫到跟前的那种模样…一丝温软的 ![]() ![]() 然而,到底没能办到。“哼,冲着眼下是在船上,免得让船家听了去,姑且先记着账。待上了岸,再同你说个清楚!”他悻悻地想,随即背过⾝去,沉着脸,在船篷边上坐了下来。 三 坐落在姚江中游的绍兴府城,称得上是一座风貌独特的城市。 它扼控着省会杭州与浙东地区的 ![]() ⻩宗羲的⽗亲⻩尊素,生前同刘宗周是情谊深密的朋友。后来,⻩宗羲便正式拜在这位⽗执的门下,成为蕺山学派的一名⼊室弟子。不久前⻩宗羲的次女又许配给了刘宗周的长孙刘茂林,两家更成了姻亲。由于有着这样的关系,当船经绍兴时,⻩氏兄弟便照例稍作停留,一起前去拜谒这位老前辈。 ⻩宗羲同弟弟在內河的一个码头上了岸,穿过被露⽔打 ![]() ![]() ![]() 看见亲家大爷来到,门公自然不敢怠慢。他殷勤地请客人到门厅里坐下,然后拿着帖子急急走了进去。片刻之后,他就走回来说:“我家老爷有请大爷、三爷!” ⻩宗羲点点头,同弟弟一齐起⾝,按照门公的提示,径直向刘宗周的起居室走去。 自从回到⻩竹浦隐居之后,⻩宗羲已经有一年多没有上绍兴来谒见老师。重新走在 ![]() “是的,这一年多,我太疏懒了,对老师太不尊敬了,竟然连过年过节都没来,真是说不过去!照道理,再怎么着,也不该这样。虽然老师向来不计较这些,可是…”他一边走,一边 ![]() 由于发生了碰撞,⻩宗羲本能地回顾了一下,与此同时,却听见弟弟诧异地轻声说:“咦,怎么了?” ⻩宗羲机械地旋过脸去,这才看清楚,屋子里坐着一位⾝材颇像老师的人,但并不是刘宗周,而是老师的儿子刘沟。作为儿女亲家,由刘沟先行出面接待自己,本来也很平常。然而,正如弟弟所诧异的,刘沟此刻的神情却显得有点反常:他穿着出门拜客的大⾐服,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清癯方正的脸孔,显得异常苍⽩。 他用一只胳臂撑着膝盖,五 ![]() ![]() “嗯,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宗羲疑惑地想,随即上前一步,同弟弟一齐行着礼说:“亲家翁,二位兄台,久违了!” 刘沟仍旧没有反应。这位以蕺山学派的当然继承人自居的亲家翁,显然受到某种极度惊吓。他那本来是稳重自信的目光,变得空洞而茫然,似乎呆呆地望着前方的一件什么东西,其实什么也没有看。他的全副心神正浮游在某种可怕的境界当中,表情呆滞,半张着嘴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宗羲愈加惊疑。他估计必定是出了什么不幸的事。“可到底是什么事呢?” 一刹那问,他心中闪过好些不祥的猜测:“是老师? 是师⺟?还是其他家人?“但看来都不像,因为适才一路进来,并不见有任何异样的气氛。他正打算动问,忽然,刘沟开口了:“兄等可知道?”他喃喃地说着,没有移动眼睛“京师——被流贼攻破了。 皇上已经在万岁山自荆大明——完了。这一下,真是完了!” ⻩宗羲疑惑地望着刘沟,有片刻工夫,不明⽩对方在说什么。 然而,随后就觉得,有一个沉重得可怕的东西把他的心狠狠击撞了一下,使他蓦地一震。 “什…什么?”他声音喑哑地问,喉咙一下子⼲燥得厉害,眼睛也因极度惊悸而瞪圆了。 “皇上、京师,全完了!”刘沟不胜悲愤地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随即低下头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宗羲觉得头上的屋顶旋转起来,脚下的地板仿佛也在来回晃动。他本能地全力稳住⾝子,強撑着问:“这、这消息从何而来? 会不会是谣传?“ 刘沟摇头摇:“昨夜四更,府尊王公派人来叫门,知会全城缙绅即刻到衙门里聚齐,于密室之內,传看了省里发来的十万火急文书,说闯贼于二月中自陕西倾巢东下,连陷太原、大同、宣府。至三月中,居庸守将献关降贼,昌平亦告失守。闯贼遂于三月十七⽇,以数十万兵马围攻京师。三月十九⽇,城中內 ![]() ![]() 刘沟用沉痛的声调说着,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他的神情愈来愈悲愤,愈来愈惨戚。当说到皇上殉国时,他的声音哽咽了,泪⽔从眼 ![]() ⻩宗羲却像给人扼住了喉咙似的,⾝子开始觳觫。的确,这一场塌天大祸来得太突然、太冷酷无情,简直使他无法接受,甚至无法相信这是真的。现在,他仿佛掉进了万丈冰窟,只 ![]() ![]() 那是他的弟弟⻩宗会。 这无疑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但此时此际,显然谁也无法回答。所以,正如死⽔潭中冒起来了一个气泡,只发出一声孤单的轻响之后,周遭又重新归于死寂。 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沉浸在空前的震骇和悲悼之中的人们,似乎谁都没有留意。然而,渐渐地,依稀又有了声音。那是一阵发自心肺的 ![]() ![]() ![]() 刘宗周果然在书房里。只是这位平⽇举止庄重、⾐履修洁的一代大儒改变得非常厉害。他把帽子掀掉了,一任満头稀疏的⽩发蓬 ![]() ![]() 孤臣刘宗周,无德无能,远在边方,不能为圣上分忧,致有今⽇。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呀…“有一阵子,⻩宗羲被老师那几乎认不出来的模样吓怔住了,只管満怀凄惶地望着。然而,当刘沟、陈刚、王毓芝,还有⻩宗会,全都哭喊着跪了下去时,一股突然爆发的大巨悲痛,便像铺天盖地的 ![]() ![]() ⻩宗羲也同大家一样。而且,直到这会儿,他才得以稍稍抑制着內心的悲痛,把眼前这场奇祸剧变的含义,重新估量一番。诚然,近几年来,他也深深意识到危机的严重,而且不止一次作出过大祸必将临头的预测,但內心深处,又始终怀着一丝希冀,觉得也许不至于真会落得那样的结局。事实上,直到昨天,在行经姚江的船上,他还幻想过局势也许正在好转,并对改⾰朝政萌生出新的热情和期望。谁知转眼之间,一切希冀、计划全都被击得粉碎了! 啊,今后将会怎样呢?据说留都正在商议另立新君,那么就是打算仿效历史上东晋和南宋的样子,力保江南的半壁江山。但是,被天灾和人祸腾折了这么些年之后,江南真的守得住吗?万一守不住,莫非就只有俯首帖耳,任凭那伙下 ![]() ![]() ![]() ![]() “大哥,快去瞧瞧吧,说是外头来了好多人,要见老师!”⻩宗会神⾊紧张地催促说。 ⻩宗羲怔了一下,随即一跃而起。由于意识到可能要出 ![]() 当他们赶到大门时,发现门厅里的气氛果然不同寻常,许多⾝穿黑⾊⾐ ![]() ![]() ![]() ![]() ![]() 凭借传进宅子里的嘈杂声浪,⻩宗羲虽然已经推测到,聚集在门外的人必定不少,但是,当他把目光投向刘府门前那一片宽阔的场子时,仍旧吃了一惊。只见黑 ![]() ![]() ![]() ![]() ![]() 还是…“ “乾坤摧折,至于此极!如何应变,恳请先生速示明训,俾使我辈得以遵行,不胜泣⾎企望之至!”一个⾼亢的声音在人丛中响起。 ⻩宗羲连忙望去,发现说话的是面对刘宗周站着的一位中年儒生,再打量一下旁边的几个,也全是缙绅打扮的人物。“哦,若是这些人领的头,倒不像是乘变倡 ![]() 刘宗周 ![]() ![]() ![]() ![]() ![]() ![]() 在总宪大人说话的当儿,全场的人都屏住了气息,竖起了耳朵。但是,刘宗周这个决绝的、然而又是消极的告⽩,却令他们于耸然动容之余,分明 ![]() ⻩宗羲的脑袋却“嗡”的一响,被老师的决定惊住了。刚才他已经隐隐预 ![]() ![]() 在绍兴府,刘宗周一向被士民们看做是道德和学问的崇⾼象征,他的一言一行,都受到虔敬的尊重。怀疑其正确似乎是不可想象的,更别说当众提出指责了。所以,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声断喝,全场的人都为之愕然,站在刘宗周⾝边的刘沟、陈刚和王毓芝几个人的脸上,更是变了颜⾊。 然而,⻩宗羲的心情却恰恰相反。因为他很明⽩:以老师的⾝份和地位,一旦当众表明了殉国的决心,那是必定要履行的。要让他改变主意,惟一的办法,就是当场出面争谏,剀切地说明不该那样做的道理,或许还有希望。否则,待到众人散去,消息传开,事情就将变得不可挽回了。所以,甚至不等刘宗周有所反应,他又大声质问说:“老师⾝负天下苍生之厚望,莫非以为一死便可以塞责么?” 就为臣之道而论,刘宗周的决定虽然不免消极,但毕竟不失为忠贞壮烈之举。 如今⻩宗羲不仅公然反对,还直斥之为“逃避责任”这实在狂妄轻率得有点过分。 特别是出自一名本门弟子之口,在蕺山学派中,更是闻所未闻的事。所以,正红着眼睛,为岳⽗大人的决定而悲痛的陈刚,首先忍不住,厉声呵斥说:“⻩太冲,你⾝为刘门弟子,竟敢如此无礼,讥责先生,是何道理?” “莫非你自恃在士林中薄有浮名,便敢藐视师长不成?从今以后,你尚 ![]() ⻩宗羲没有理会他们。事实上,此刻他也异常 ![]() 更何况,刘宗周还是他最崇敬、最热 ![]() ⻩宗羲的心紧缩起来。“啊,老师为什么要这样?他怎么能这样!难道他竞不明⽩,那个决定是不对的,应当放弃的吗!”他痛心疾首地自问,呼 ![]() ![]() “老师,”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目光灼灼地紧盯着老人那石刻般静止不动的脸,用更加剀切的口吻说:“岂不闻大丈夫处世,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顺逆,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一死本不难,惟须死得其所,死得其时。今流贼以一⼲草寇,犯上作 ![]() 是非之淆 ![]() ![]() “太冲兄,”他含着眼泪制止说“先生乃当世⾐冠伟人,四海共瞻,言动举止,无不巍然为天下式。当此奇祸惨变,如何因应,先生自有决断,即我辈为子为婿者,亦惟有含悲闻命,俯首受教,不敢存丝毫拂逆之想。兄今⽇当众犯颜而谏,自属好意,只是…”他本来还要说下去。忽然,刘宗周举起一只手,把他止住了。 接着,老人睁开了眼睛,凝视着⻩宗羲,问:“那么,依你之见?” WWw.WUw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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