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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王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马桥词典 作者:韩少功 | 书号:44505 时间:2017/12/1 字数:42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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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桥的语言里。本领⾼強的人还承袭了一个符号:“怪器”《辞源》(商务印书馆1988年)对“怪”有三种释义:一是指奇异,奇特;二是指特别、非常、很——似可看作前一义的逐步虚词化;三是指责备、指斥,比如“怪我”就是批评我的意思。这样看来,汉语中的奇异之物,总是与责备和指斥有不解之缘,不如庸常那么全安。 马桥最“怪器”的人是盐午。当初知青招工的招工,清退的病退,只留下包括我在內的最后八个。会唱⾰命京剧的都走了,文艺宣传队奉命演出时几乎开不了锣,于是就有人推荐盐午。他还是个在校的中生学,应召而来,果然唱得很好,虽然没工夫来排戏,也矮得没法上台,但躲在台后的暗处,可以把一本戏从头唱到尾,正派反派生角旦角的唱词全部包下来张口便有,台上的人配合一下口形就行。有几次难度极大的⾼音,他也顺溜溜地唱了上去。音流在乡村的夜空圆润 ![]() ![]() ![]() 他唱京剧样板戏的名气很大,平江县搞什么汇演,也有人来请他过去帮忙。 我真正看清他的脸。是在他毕业回乡之后。一张圆乎乎的娃娃脸,似乎 ![]() ![]() 我暗暗称奇,也输得很不服气。 他谦卑地说:“对不起,献丑了,献丑了。”眉宇间却有一丝掩饰不去的得意。 我事后暗地里发愤研究了一些棋谱,找他再下一次,他借口要抓药或者要出外做工,躲得远远的,不给我雪 ![]() 他在村子里没出过多少工,在家的⽇子都很少,连老⺟病重的时候也不回来。队上分给每个人的⽔利工任务,都是盐早顶替他完成的。他家的菜地上,也总是只有盐早影子。他先是学做漆匠,提着一个工具篮,満⾝漆污,同我在路上相通过一回。过一段碰到他,得知他又改学中医了,有模有样地给别人扎着针,把着脉。他后来还学过画像和刻字—一据说在长乐街和县里卖字画,包括在顾客的自来⽔笔上刻出怀素体狂草的⽑主席诗词,立等可取,价格也公道。总之,他有什么学不会的,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拦他表现自己的超级怪器。他的怪器名播四乡,老幼皆知。尽管他是个“汉 ![]() ![]() 相反,他是马桥的骄傲,是马桥弓周围众多村寨人们共同的骄傲。传说某某地方出了一个大生学,马桥人就会不服气地说:什么呢?可惜盐午是个汉 ![]() 本义的娃崽久病不愈,打算送到县里去。马桥人就断定他必死无疑:盐午的方子都没得治下来,还送到县里做什么?不是⽩⽩送钱么?半个月后,本义的娃崽偏偏在县里治好了病。对此,马桥人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还是有话说。他们说决不是盐午的方子不好,只能怪在乡下药抓不齐,要不然本义的娃崽 ![]() ![]() 本义自己也同意这种看法。 本义是 ![]() 盐午给村里人看病从来不收钱,对⼲部当然更加恭敬。有一次,他找我讨一支纸烟。接了烟以后拔腿就跑,眨眼间不见了人影。我到下村去办点事,发现公社的何部长正坐在晒⾕坪里,嘴上正 ![]() ![]() ![]() ![]() ![]() ![]() 有一段时间,他同何部长的关系特别密,只要是何部长有事,他召之即来来之即笑,永远是一个乖崽,是一个随时表现学问但又把学问归功于导领栽培和启发的才子。有一天他为在外面做油漆连续两天没怎么合眼,回到马桥已是深,困得深一脚浅一脚 ![]() ![]() 如果不是碰巧有人经过,再过几个钟头,盐午的⾎恐怕就要被山蚂蝗 ![]() 他的表现最终帮不上他多少忙,没能让他的怪语派上大用场。有两次大学招工农兵学员,何部长做好了本义的工作,把他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往上推荐了,一到上面还是打了回来。不但如此,每到重要节⽇前夕,到他家里查抄一轮,对他家兄弟训一训话,是兵民们的例行公事,再讲情面也得走一道过场。 我调到县里去工作以后,还听说县安公局怀疑他写了反动标语,把他抓到牢里去过。反动标语是庆国节文艺汇演时发现的,据说写在临时戏台的横木杠上。內容是什么,我一直不知道。我只知道安公抓他的理由是;他当时在后台拉胡琴和帮腔,离出事位置很近,而且有反动的家庭基础,有文化,有⽔平,最为怪器,不是最有可能在黑夜的掩护之下做出反动的勾当么? 我 ![]() 他们的口气里,反动不是小偷小摸,非常人所能为也盐午最有资格反动,最有⽔平反动,他面⾊惨⽩地坐⼊警车,和光荣远行到城里去读大学,简直就是一回事。 其他人休想冒用他的特权。 他们甚至为此动起了拳脚。龙家滩有一个人来赶脚猪,闲谈时,说起龙家滩也有人十分反动,是某某在疆新的一位亲戚,早几年就当了团长,同林彪一类大人物都一起照过相的。马桥的几个后生听了就很不服气,说什么团长呢,听说也只是个管仓库的,没有什么兵权。要是盐午从娘肚子里早出来二十年,莫说团长,军长也当得不 ![]() 龙家滩的人说:“盐午怪是怪器,也不是太怪器,画⽑主席的像,脑壳大⾝子细,像供销社的王老倌” 马桥的人说:“你以为盐午画不像?他反动,当然画得那个样子。” “他画得一脑壳的汗,反什么动呢?” “你没看见他画龙,一眨眼就画一条。” “画龙不是奇事,是个漆匠都画得。” “他还教得书。” “李孝堂不也教书?” “李老倌哪有他教得好?” 马桥的后生举出一个例子,说盐午解释“脖子”这个词时,⾜⾜解释了十几分钟。什么叫脖子呢?就是人的脑袋和肩膀之间呈圆柱体形状的包容了很多管道的可以伸缩也可以旋转的⾁质物体,你看看,这是什么⽔平?李孝堂能够解释出这么多学问?脖子就是脖子,李老指肯定只能把自己的颈 ![]() 龙家滩的人说:“我看拍两下还好些。” 关于盐午到底怪不怪器的问题,关于他是画不像⽑主席还是故意不画像的问题,到底反不反动的问题,他们争论了好久。龙家滩的人不小心踩了一个人的脚,对方人冒三丈。随手把茶⽔泼在他的脸上。要不是旁人劝住,事情就闹大了。 我在前说过,(奇)怪总是被(责)怪。“怪器”一词总给我隐隐的不安,不会通向什么好的结果。安公局和马桥人最终证实了这一点。他们面对反动标语,不怀疑盐午的同锅兄弟盐早,也不疑邻村其他的四类分子,主要原因是盐早没有盐午怪器,其他人也不及盐午怪器。他们天经地义顺理成章不假思索不约而同地把聪明认定为敌人,把才智认定为险恶——尽管对聪明和才智不无暗暗的崇拜。与其说他们在追查反动标语,如说他们早就看出来了“怪器”这个异常的词,迟早是要关进监狱的。盐午聪明一世,可惜没有慎实这个词的含义,没有慎察这个词在马桥语言中的凶险指向,多年来得意于自己的怪器,一个劲怪器地讨好于部和乡亲们,怪器地经营着自己的命运,忙得过于乐观了。 他在大狱里是否有所醒悟,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他坐牢也有些别出一格,不放过任何可以怪器一下的机会。在那个连 ![]() ![]() ![]() 他泪流満面,満口是⾎,昏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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