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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王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上流人物 作者:李佩甫 | 书号:49755 时间:2020/2/13 字数:21557 |
上一章 )1( ”士战好五“为成年五续连 章三第 下一章 ( → ) | |
茄子,茄子! 老姑夫家又出事了。 在太 ![]() ![]() 于是就绳了。 这事本是老五引起的。老五最小,可老五跑了。剩下的这三个蛋儿,就让人捆在了出派所的门前。起因是很小的,那天中午,放学后,老五孬蛋撺掇说:“河那边有个园子。”老三狗蛋说:“这时候了,菜园里有啥?”老五说:“有茄子!”老三说:“就茄子?”老五说:“快罢园了,就茄子。可大,一个就 ![]() ![]() ![]() 到了这份儿上,他们才知道,那茄子不是一般的茄子,那是特意留下的茄子种,是来年当种子用的!一个村的茄子种,都让他们狗⽇的啃了,所以吃起来特别的“子套”,特别的“孜辣”!于是,每人挨了几破鞋,就被送到公社来了。 老五是跑了,可老五并没跑远,就悄悄地哨着。待他看见,他的三个哥,被人捆着往公社送的时候,他这才慌了。于是“瓦窜”着往回跑,跑着找人去了。可找谁呢?爹也不在家,爹背了些破铜烂铁,去县城里换锅去了,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想来想去,只有去找刘汉香了。 也巧了,刘汉香刚好在家。刘汉香⾼中毕业后,没学上了,心里闷闷的。本来,她是可以到县城里做事的,可她没有去,暂时还在家里窝着。当老五找到刘汉香的时候,“哇”的一声,哭起来了。刘汉香看他光着脊梁,一脸黑灰一脸的汗,那泪道子把脸冲得花斑狗似的,就忙说:“蛋儿,别哭,别哭。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老五吓坏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只是哭… 刘汉香就在他跟前蹲下来,给他擦了把脸,轻声安 ![]() 老五勾着头,嘴一瘪一瘪的,小声说:“…犯法了。” 刘汉香吃了一惊,忙问:“谁犯法了?犯啥法了?” 老五说:“我哥…他仨,都犯法了,让人绳到公社去了。” 刘汉香又是一惊,说:“为啥?你给我说清楚,因为啥?” 老五的声音更低了,他蚊样地说:“偷,偷了人家的茄子…” 刘汉香说:“你再说一遍,偷什么了?” 老五说:“茄子。” 刘汉香追问说:“就偷了茄子?” 老五说:“就茄子。” 到了这时,刘汉香才松了一口气,她摸了一下老五的头, ![]() 老五说:“饿。” 刘汉香说:“你,中午吃饭了吗?” 老五摇了头摇。 刘汉香皱了一下眉头,说:“怎么就不做饭呢?” 老五说:“锅漏了。” 刘汉香说:“锅漏了?锅怎么就漏了?” 老五就告状说:“二老跟老三打架,砖头砸进去了…” 刘汉香叹了一声,含含糊糊地问:“你…爹呢?” 老五说:“进城换锅去了。” 刘汉香又叹了一声,摸着他的头说:“给姐说,常吃不上饭吗?” 老五嘴就一瘪一瘪的,又哭起来了。 刘汉香就说:“别怕,没事,没事了。我现在就到公社去,把他们领回来…”说着,刘汉香先是给老五拿了一个馍,让他先吃着,扭过⾝就到村里找⽗亲去了。她知道,⽗亲跟出派所所长的关系一向很好。 在大队部,刘汉香跟⽗亲说了这事,而后就说:“…偷了几个茄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去说说,让他们回来吧。”国⾖看了女儿一眼,对女儿,他一向是言听计从的,可这事,他不想办,他恨那一窝“狗杂种”!他说:“这事我不管,谁让他偷人家茄子呢。”刘汉香气了,说:“你是支书,你不管谁管?几个孩子,都上了绳了,你能看着不管吗?”国⾖恼了,说:“咋跟你爸说话呢?叫我说,绳他不亏,谁让他去偷人家呢!”刘汉香站在那里,急得泪都快下来了,她说:“爸,我求你了,你去吧。”这时,国⾖有些软了,可他还是不想去,他说:“你别管了。不就几个茄子吗?顶多捆一绳,⽇骂几句,⽇头一落,人就放回来了。”刘汉香直直地看着⽗亲,说:“你不去?!”刘国⾖就愤愤地说:“八王蛋!实说吧,这一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话说了,又顶不住女儿的目光,就接着说,“你没看我忙着的吗?我正忙着呢。”刘汉香眼里的泪“哗”地就下来了,她叹了一声,说:“你不去我去。爸,我再求你这一次,你给我写个条儿。”刘国⾖看了看女儿,他知道女儿的脾 ![]() ![]() ![]() 刘汉香拿了条儿,又借了辆自行车,带着老五,骑上就到公社去了。在路上,老五用手挽着刘汉香的 ![]() 进了公社大院,就见三个蛋儿在树下挂着,脖上挂着咬了几口的茄子。二老还行,二老眼红着,总算没哭。老三、老四一个个吓得脸⾊蜡⻩,泪流満面,连声求告说:“饶了俺吧。大叔大爷,饶了俺吧…”这时候,纸牌子也已经写好了,靠树放着,叫做“破坏生产犯”,就准备让他们挂上去游街呢!刘汉香慌忙扎了车子,几步抢上前来,对铁留的人说:“先等等!”说着,她快步走进了所长办公室。 所长老胡在一把破藤椅里靠着。他国字脸,大胡子,人胖,汗多,就大敞着怀,“⾁展”一样把⾝量摊开去。他中午刚喝了些小酒儿,这会儿还晕晕的,正泡了一缸醒酒的酽茶,滋滋润润地喝着,见刘汉香进来了,就慌忙把两条腿从办公桌上拿下来,笑着说:“哟,这可是喜从天降。大侄女,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坐坐坐。”刘汉香把那张写了字的条子往所长面前一放,说:“胡叔,你也不上家去了?我爸让我来领人呢。”胡所长放下手里的大茶缸子,往纸条上瞟了一眼,也没拿起来看,就说:“忙啊,成天瞎忙。你来就是了,还要那条儿⼲啥?领人?领谁呀?”刘汉香往门外指了指,“俺村的几个孩子…”胡所长顿了一下,说:“你也来得晚了点,都处理过了。”刘汉香急了,问:“咋处理的?”胡所长很严肃地说:“这事可大可小,往大处说,就是破坏生产,是犯了法了!往小说呢,几个⽑孩子,偷了茄子种,我让他们绳了,拉出去游游街算球了!”刘汉香就急急地说:“胡叔,你把他们放了吧,别让他们游街。都是孩子,游了街,还咋见人呢?!”胡所长咂了咂嘴,似有些为难,说:“这、这、这,咋不早点来?都处理过了呀…”刘汉香说:“胡叔,老胡叔,你发句话,别让他们游街。千万千万!…” 这时候,只听“咣”的一声,院里有人喊道:“所长,锣找来了!走吧?” 刘汉香盯着胡所长,说:“胡叔,不就是几个茄子吗,就算是茄子种,能值几个钱?要是需要茄子种,我去给他们找,这还不行吗?!”胡所长迟疑了一下,朝门外喊了一嗓:“慌个啥?先等等!”接下来,胡所长呆呆地望着刘汉香,一个女娃,那鲜 ![]() ![]() ![]() 终于,胡所长晃晃地从屋里走出来,对铁留的人说:“把人放了吧。”铁留的治保主任是个大个儿,酒糟鼻子,他手里掂一锣,正兴冲冲的,一下子就愣了。他怔怔地望着所长,说:“老胡, ![]() ![]() 刘汉香走上前去,一一给蛋儿们解了绳子,再看那小手脖儿,一个个都勒出了青紫⾊的绳痕!解了绳,刘汉香低声吩咐说:“走吧,快走。”待蛋儿们勾着头溜溜地往外走时,刘汉香这才折回⾝来,再一次谢了所长。胡所长笑着说:“回去让你爹好好熊他们一顿!狗⽇的,净不⼲好事!”接着,他又说:“大侄女,我说那事,你可记住啊?!” 蛋儿们大约是吓坏了,出了公社大院,一个个像是破了胆的兔子,撒丫子就跑…刘汉香骑着车,整整追了半条街才赶上他们。刘汉香喊一声:“都给我站住!”蛋儿们这才不跑了,一个个 ![]() 蛋儿们先是在那儿站着,眼里馋馋,心里仍怯怯,竟没人敢坐。最后,还是那馋嘴的老五抢先坐了,他们也就一一跟着坐了,开初还有些忸怩,待拿了筷子,就埋下头去,狼吃!刘汉香望着他们,怕他们不好意思,就说:“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不料,刘汉香刚要走,老五却扭过头来,热热切切地叫了一声:“姐,汉香姐!你你你,别走…” 刘汉香扭过头来,诧异地说:“怎么了?钱我已经付过了。吃吧,你们慢慢吃。” 老五放下筷子,蹭蹭地、小偷样地顺过来,一个小人儿,眼巴巴地望着她说:“姐,你能…晚些…要是铁留的再碰上了…” 刘汉香明⽩了,说:“他敢?!放心吃吧。我不走,我就在这儿候着。” ⽇夕了,残 ![]() ![]() 刘汉香也仿佛在想着什么,一丝笑意在嘴角上扯动着。那目光锥锥的、痴痴的,神思在夕 ![]() 女人的宣言 这是一个“⺟ ![]() 贵田家的⺟ ![]() ![]() ![]() ![]() ![]() ![]() ![]() ![]() ![]() ![]() 就是这样的一个早晨,刘汉香挎着一个小包袱,走过长长的村街,一步跨进了那个破旧的院落。那时候,村街里静静的,路人不多,槐树下,也只有一个老女人在推碾。这老女人是瘸子长明的后娶,本就是个碎嘴,有个绰号叫“小广播”她躬着杆子腿,⾝子前倾着,一圈一圈围着碾盘转。推过来,忽地眼前一亮!那老女人心里说,这不是汉香吗?怎么就…就什么呢,她一时也说不清楚,就觉得有些异样。后来,她拍着腿对人说,她把辫子剪了,辫子都剪了呀! 当刘汉香走进院子的时候,老姑夫家的“蛋儿们”正一个个捧着老海碗喝糊糊呢。骤然,那“哧溜”声停下来了,一鼓儿一鼓儿地小眼儿从碗沿上翻出去,呆呆地望着她。独老五机灵些,这狗⽇的,他把碗一推, ![]() ![]() 刘汉香站在院子里,脸先是红了一下,布红,透了底的红。接着,她抬起头来,望着蛋儿们,停了一会儿,深深地 ![]() 蛋儿们的眼一下子就亮了,那突如其来的惊喜犹如炸窝的热雀,四下纷飞!一只只海碗落在了地上,手也像没地方放了似的,就一个个傻傻地笑着。还是老五孬蛋抢先叫道:“嫂,嫂!” 当刘汉香的目光望过去的时候,老三狗蛋 ![]() ![]() 老四瓜蛋自己先羞了,腼腆地轻声说:“嫂。” 二老铁蛋头勾得低低的,嗯哼了一声… 这时候,刘汉香摆了摆手,说:“孬蛋,你过来。” 老五喜坏了。他颠颠地跑到了刘汉香跟前,刘汉香怜惜地摸了一下他的头,接着,蹲下⾝来,开解了她随⾝带来的包袱,从里边一双一双地往外掏,她一连掏出了五双鞋,五双黑面⽩底的布鞋。她把最小的那双给孬蛋穿上,说:“小弟,合脚吗?”孬蛋弹了一下⾆儿,说:“正得。”而后,她依次叫着蛋儿们的名字,一双双都给他们穿在脚上…一直到了最后,她才掂着那双鞋来到了老姑夫的跟前,她把鞋放在老人面前的地上,静静地说:“爹,一个家,不能没有女人。我这就算过来了。” 老姑夫蹲在那里,两只手仍是傻傻地捧着那只海碗,一句话也不说。过了片刻,他抬起头来,竟然満脸都是泪⽔!那老泪浸在皱折里,纵横 ![]() 刘汉香静静地说:“这是我愿的。” 陡然间,院子亮了。男人们也有了生气。在这个破旧的院落里,仿佛飞来了一道霞光,雀儿跳着,房顶上的衰草弹弹地活了,那狼拉了一般的柴火垛顷刻间整装了许多,门框上那早已褪了⾊的旧红仿佛就洇了些鲜 ![]() 上午,刘汉香领着蛋儿们打扫了院落,拾掇了屋子。她顶着一块乡下女人常用的蓝布格格汗巾,像统帅一样屋里屋外地忙活着,指挥蛋儿们扫去了一处处的陈年老灰…这会儿,蛋儿们一个个都成了叫喳喳的⿇雀,那 ![]() ![]() 老姑夫家有四间草房,一个灶屋。在那四间草房里,有三间是通的;单隔的那一间,本是冬⽇里存放柴火和粮食的地方,现在刘汉香把它收拾出来,半间放柴草粮食(所谓的粮食已经没有多少了,只有半瓮⽟米糁子,半瓮红薯⼲面,一堆红薯),这半间就成了她住的地方。一时没有 ![]() 自刘汉香进门之后,老姑夫就成了一台没轴的老磨。人就像是喜傻了一样,他就那么屋里屋外地跟着转,“磨”得也很不成个样子,处处都想 ![]() ![]() ![]() ![]() ![]() 这时候,只听⾝后有人说:“老姑夫,你那眼也忒瞎了,那是广才家的狗!” 老姑夫笑了,说:“你看这眼,你看这眼。”说着,他磨过⾝来,循声说:“⾖腐家,别走,我赊你二斤⾖腐!” ⾖腐家说:“老姑夫,太 ![]() 老姑夫说:“正事,这可是正事。我赊你二斤⾖腐。” ⾖腐家担着挑子,一边走一边说:“老姑夫,你嘴松了?你就是再松,我也没⾖腐了,磨了一盘⾖腐,都给董村了。董村有‘好’。” 老姑夫嘴里嘟哝说:“这人,也不问问啥事,说走就走。”老人在 ![]() ![]() 而后,他佝偻着⾝子,就这么一磨一磨的,又来到了代销点的门前。饭场早散了,代销点总是有人的。进去的时候,他的 ![]() ![]() ![]() ![]() ![]() 兀的,东来的⾝子从柜台里探出去,那笑像花菊一样,纹纹道道的,说开就开了。他巴巴地笑着说:“哟,汉香来了?汉香是难得到我这小店里来呀!” 刘汉香站在门口,静静地说:“火鞭多少钱一挂?” 东来怔了一下,说:“你,也要火鞭?”接着就说:“有哇,有!” 刘汉香说:“多少钱一挂?” 东来回⾝从柜上拿出了两挂火鞭,说:“有五百头的,有一千头的,你要哪一种?叫我说,就一千的吧?” 刘汉香说:“我是问多少钱一挂?” 东来很巴结地说:“说啥钱哪?不说钱。你轻易不来,拿走吧。” 刘汉香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这是⼲啥?不说钱我就不要了。” 东来的脸还在“笑”着,却有些吃“味”,就赔着小心地说:“你看,要说就算了。再说吧?回头再说。”可他看了看刘汉香,心里一紧,很委屈地说:“要不,先记账?记账就行了。一块八,进价是一块八…” 刘汉香没再说什么,她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手 ![]() 老姑夫拿着那挂火鞭,泪眼模糊,手抖抖的,他什么话也没说,就扭⾝走出去了。 那一声“爹”把屋里的人都喊愣了!东来大张着嘴,屋里的两个老汉也都大张着嘴,猛然看去,就像是三座哑了的小庙!那眼,陡然间成了死玻璃珠子,一动也不动地⽩瞪着。有好大一会儿,代销点里鸦雀无声! 刘汉香再一次说:“称斤盐。” 东来好半天才醒过神儿来,嘴里喃喃地说:“盐,噢盐。”说着,他就像僵了的木偶一样,缓慢地转过⾝子,拿起秤盘去盐柜里挖盐。挖盐的时候,他的神情十分的恍惚,秤盘吃进盐里,那一声“哧啦”闷塌塌的,就仿佛盐粒腌了心一样! 没有人说什么,再没有人说什么了。代销点哑了… 中午,当那一挂“火鞭”在老姑夫家门前炸响的时候,一个村子都哑了! 那挂鞭是老五孬蛋挑出去放的。老五站在墙头上,趾⾼气扬地用竹竿挑着那挂火鞭,大声说:“嫂,嫂啊!我点了,我可点了!”那一声“嫂”是很脆火的,那一声“嫂”也分外的招摇,那分明是喊给全村人的,听上去 ![]() 可是,没有多久,女人们的喊声就起了!那带有毒汁的⽇骂声此起彼伏,就像是満街滚动的驴粪,或是敲碎了的破锣,一蛋蛋儿、一阵阵地在村街上空飘 ![]() ![]() 女人们还是出来了,“小广播”已把消息散遍了全村。女人们心里有一万个小虫在拱,心 ![]() ![]() 看来看去,人们心里不由犯嘀咕:国⾖,他可是支书啊!那是个強人,硬 ![]() 待女人们接连看了两三遭之后,突然之间,刘汉香就从院子里走出来了。她站在院门口,面对着整个村街,面对着一个个借各种理由前来窥探的女人们,脸上仍是静静的,那静里有些凛然,有些傲视,还有些出人意料的“宣告”意味。她 ![]() 女人们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在村街上,女人们讪讪地笑着,说:“汉香啊…借、借个簸箕。” 刘汉香笑一笑,说:“簸箕?” 那女人手指着,语无伦次地说:“锤家,上锤家,簸箕。” 再有女人走过来,又是那一套,说:“汉香啊,…桶,⽔桶。” 刘汉香就笑一笑,说:“还桶呢?” 那女人就扯扯地说:“鱼儿家,桶,还漏,哩哩啦啦的…” 也有夹着孩子的,说:“汉香啊,你看看,一点也不争气,拉一 ![]() 刘汉香就说:“去河上呢?” 那女人就慌慌地说:“嗯,河上。坐坐。” 女人们一个个走过去了,那“心”上却偷偷地拴上了一头叫驴,一个劲儿地撇嘴。扫过街角,就齐伙伙地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说:“老天哪,啥样的找不来?啥样的不能找?偏偏就去了他家?!”“原想着,是云彩眼儿里的命,不知有多⾼势呢,谁知道,一头栽到了粪池里!”“中 ![]() ![]() ![]() ![]() 不久之后,女人们终于打听到了支书的态度。在一次村里的⼲部会上,当有人提到汉香的时候,支书刘国⾖黑着脸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别提她!她不是我闺女。我没有这样的闺女!从今往后,我跟她断亲了!” 是呀,在上梁,在方圆百里的乡村,刘汉香破了一个例:没有嫁妆,没有聘礼,没有娘家人的陪同,甚至没有男人的认可(男人还在队部当兵呢),她就这么一个人住到婆家去了! 图的什么呢? 字门儿与字背儿 那不过是一个字。 刘汉香正是被那个字 ![]() 乡人说,那是个叫人悬心的字,那个字是蒙了“盖头”的。用乡人的土话说,那像是“布袋买猫”,又叫“隔⽪断货”在乡下,“布袋买猫”是⽇哄人的意思,“隔⽪断货”就有点哈乎了,那唯一凭借的,就是信誉和精神,这里边埋着的是一个“痴”如若不“痴”,人总要想一想的。是啊,千年万年,“心”一旦被网进了那个字里,必然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所以,人们说,她是读书读“瞎”了,那字儿是很毁人的。 刘汉香是决绝的。由于那个字,刘汉香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 在这个村子里,只有刘汉香是没受过委屈的人。她生下来的时候,国⾖已经是支书了。支书的女儿,在一个相对优越的环境中长大,她的心 ![]() 大⽩桃心疼闺女,大⽩桃为她哭了两天三夜。大⽩桃说,闺女呀,你还小,你还不晓得这人间世事。⽇子就是⽇子,⽇子长着呢,不是凭你心想的。再等两年不行吗?你就不能再等等,再看看?等他在军队上提了⼲,你再过去,这多好呢。刘汉香说,不行。她现在就得过去。人是他的了,心也是他的了,看他家那个样儿,她就得现在过去。大⽩桃说,那是啥样的人家,你吃得了那苦吗?刘汉香说,苦是人吃的,他家的人吃得,我为什么吃不得?大⽩桃说,闺女呀,百样都随你,就这一样,你再想想吧。你从小没受过一点屈,他家五 ![]() ![]() 汉香默默地说,断就断吧。 国⾖家的“国⾖”,上梁一枝花,就这样⽩⽩地 ![]() 在婆家,刘汉香的⽇子是蹲在灶火里拍“饼子”开始的。一个⾼中生,在乡下就是“知识分子”了,读了十年书,也就读成了那么一个字,这一个字使她成了蹲在鏊子前拍饼子的女人。 那时,在平原的乡下,有一种 ![]() ![]() ![]() ![]() 刘汉香在烟熏火燎的鏊子前蹲着,两手 ![]() 刘汉香默默地笑了笑,说:“你吃。你吃吧。” 不料,一会儿工夫,咕咕咚咚的,院子里就打起来了。 在院子里,先是狗蛋剜了孬蛋一眼,孬蛋说:“看啥看?我又没问咱嫂要糖。”狗蛋瞪着他说:“ ![]() ![]() ![]() 听院里 ![]() ![]() 也就这么一句,只一句,所有的蛋儿们都停住了手。他们躺的躺,坐的坐,歪的歪…一个个大蛤蟆样,仍是忿忿的,呼哧呼哧地 ![]() ![]() 刘汉香站在院子里,又气又可怜他们。她望着破⾐烂衫的蛋儿们,叹了一声,默默地说:“…怪我,这都怪我。是我没把饭做好。都是长⾝体的时候,亏了你们了。要是还有气,就来打我吧。” 蛋儿们一下子就蔫了。知道亏了理,一个个像勾头大麦似的,谁也不说话。铁蛋臊臊地从地上爬起来,勾着头想往外溜…突然之间,老姑夫从屋檐下蹿出来了!在蛋儿们打架的时候,他塌蒙着眼,一声不吭地在那儿蹲着。这会儿,不知怎的就长了气力,手里掂着一把锈了的老镰,忽一下堵在了院门口,喝道:“狗⽇的,反了不成?哪个敢动,我裁他狗⽇的腿!给你嫂认个错!” 一时,蛋儿们都哑了,有好大一会儿,谁也不说什么。还是那老五,他最小,脸⽪也厚些。他首先开了口,老五带着哭腔说:“嫂,我错了。我,我…再也不吃那么多了。” 老四 ![]() ![]() 见老四这样说,狗蛋也跟着说:“嫂,错了。俺错了。” 铁蛋不吭,铁蛋勾着头,就那么闷闷地在院门口死站着… 刘汉香听了,心里一酸,说:“是我错了。正长⾝体的时候,吃还是要吃 ![]() 刘汉香的话,就像是大赦,蛋儿们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个灰溜溜地逃出去了。 刘汉香仍站在那里,心里却 ![]() ![]() 老姑夫怀里抱着那把老镰,袖手站在那里,长长地叹了一声,喃喃地说:“他嫂,让你受屈了。” 刘汉香就说:“爹,我没事,你忙去吧。” 于是,刘汉香返⾝回到灶屋,又悄悄地和了一大盆红薯⼲面,独自一人继续拍饼子。那鏊子火,一会儿凉了,一会儿又过热了,加了柴,又忘了放饼,放上饼,又忘了添火,手要是贴鏊子近一些,“滋”的一下就把手烫了,总是弄得她手忙脚 ![]() 谁料,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老五満头大汗地跑回来了。这孩儿,鼻涕流到了嘴上,満脸的喜⾊,竟然用表功的语气说:“嫂,有好吃的了!”刘汉香开初没听明⽩,就笑着说:“这孩儿,鼻子真尖哪!”这时,只见老五把窝在怀里的布衫往外那么一展,像变戏法似的,笑嘻嘻地说:“你看!” ——只见怀里边鼓鼓囊囊地包着六块热腾腾的烤红薯! 刘汉香看了,脸⾊慢慢就沉下来,仍轻声问:“小弟,哪儿来的?”几个蛋儿也都把眼 ![]() 当晚,刘汉香把她拍的一大摞子红薯面饼子全都端出来,放在了锅排上,对蛋儿们说:“吃吧,敞开肚子吃,别饿着了。” 这顿晚饭,蛋儿们倒是吃得规矩了,一个个斯斯文文的,你拿过了我才去拿,也不再抢呀夺啦。吃完饭后,一个个又悄悄地溜出去了。老四瓜蛋心细些,见刘汉香没有吃,就悄没声地走进灶房说:“嫂啊,你还没吃哪。” 刘汉香看了他一眼,心里一酸, ![]() ![]() 就这么一个“好”,把老四的脸一下子就说红了,飞红。这孩儿,他扭头就跑了。 可是,⽇子长着呢,⽇子总要一天天过的。刘汉香着实有些发愁了。她想,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就这么,过门没有多少⽇子,她很快就瘦下来了。那瘦是眼看得见的,先前脸上那晕红,原是瓷瓷亮亮的;这会儿,先先就淡了许多,⽩还是⽩,就是苍了些,只衬得眼大。没有油⽔的⽇子是很寡的,就那么顿顿红薯馍红薯汤的,涮来涮去,就把肠子涮薄了。刘汉香进门时还是带了些“体己钱”的,可打不住一⽇⽇往里贴,没有多久就贴得差不多了。她每每出得门去,就有人说:“汉香,你瘦了。”她就笑着说:“瘦吗?不瘦啊。”可她心里想,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她总得把一个家撑起来才是。无论如何,她必须得把这个家撑起来。她既然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她要让人看看,她刘汉香是可以把一个家撑起来的! 种上麦的时候,有一天,刘汉香到村里的小学校去了。她找了校长,校长姓马,原是城里人,当过右派,也曾是她的老师,由于近视,人称“马眼镜”她说:“马老师,我能来学校代课吗?”马校长透着那 ![]() 走出学校门,刘汉香心里闷闷的。她想,我不能求他,说破大天来,我也不能上门去求他!他已经不认我这个闺女了,我⼲吗要求他?!可走着走着,她的主意又变了。她觉得她不能再这样任 ![]() ![]() ![]() ![]() 进了大队部,刘汉香把兜来的 ![]() ![]() ![]() ![]() ![]() 夜深的时候,刘汉香来到了那片槐树林里。那曾是她和他共同铸造那个字的地方。字是铸下了,在很多的时间里,她仅是看到了字的正面,现在,她终于看到字的背面了…夜静静的,风像刀子一样,一凛一凛地割人的脸。地上,那⻩了的树叶一焦一焦地炸着,每走一步都很瘆人!天空中,繁星闪烁。远处,也只有远处,天光是亮的。那天光发亮的地方,就是他在的地方吗?这会儿,他在⼲些什么呢?想你…她心里说,你哭吧。这会儿没人,你哭哭就好些了。她站在那里,默默地淌了一会儿眼泪,而后对自己说,你现在什么也没有,你只有那个字,你已经读到了字的背面…你害怕吗?片刻,她在心里摇了头摇,仍是自己对自己说,有那个字就⾜够了。你还要什么呢? 突然间,林子里有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声响吓了她一跳!她回过头来,失声问:“谁?!” 慢慢地,林子里一黑,一黑,人影就现了。是四个蛋儿。四个蛋儿,一个个手里掂着 ![]() 回到家,只见老姑夫像驴一样,正围着一个人在院子里转圈呢。他半仰着脸,围着那人转一圈就说:“好人哪。马眼镜,你可是个大好人!”马校长却说:“汉香呢?汉香咋还没回来?”老姑夫说:“快了,就快回来了。大好人哪!老马。娃子们都得你的济了,识那些个字,摞起来,比烙馍卷子还厚呢…”说话间,他乍一回头,拍着腿说:“回来了,回来了,你看,这不回来了嘛。”这时候,马校长扶了扶眼镜,把 ![]() ![]() 可是,刘汉香却决绝地说:“我不去了。” 手是苦的,心是甜的 刘汉香变了。 变得人们认不出来了。 人们说,她的手能是捉虱的手吗?可有人亲眼看见,在河上洗⾐裳的时候(自然是“蛋儿们”的⾐裳),她在捉虱!在河上,她 ![]() ![]() ![]() ![]() ![]() ![]() 还有,不知怎的,这人就平和了。往常,她人是很贵气的,见了谁,是不大说话的,就是说了,也是有一句没一句, ![]() ![]() 还有,那眼神儿,就很 ![]() ![]() ![]() ![]() ![]() ![]() ![]() ![]() ![]() 只有一样是冷的,那是见了男人的时候。恁是怎样的男人,无论是戴眼镜的学校老师还是围了围巾的昔⽇同学,无论是公社的⼲部还是县上的什么人物,只要是主动凑上来跟她搭话的,那神情就很漠然。眼帘儿半掩着,眉头一蹙一蹙的,不看人,那眼里 ![]() 这人一变,就与⽇子近了,像是融在了⽇子里。就见她在村里刮起了一股旋风,是女人的旋风。她可是读过书的人哪,怎的就这么下⾝呢?冬天里,就跟男人一样下河湾里割苇子,用一条破围巾包着头,领着那四个蛋儿, ![]() ![]() ![]() 到底是上过学的,也会算小账了,一笔一笔的,门儿清。那时候正赶上“备战、备荒”什么的,有城里人下来收购苇席:丈席(一丈长,五尺宽的大席)编一领一块四⽑;圈席(五尺长,三尺宽的小席)编一领六⽑钱。刘汉香原不会编席,在一个点着油灯的夜晚,就拆了一条铺 ![]() ![]() ![]() ![]() ![]() ![]() ![]() ![]() ![]() ![]() 狗蛋说,嫂,睡吧。 她说,睡。 瓜蛋说,嫂啊,睡吧。你睡吧。 她抬抬头说,就睡。 槖槖槖,铁蛋披⾐从外边跑回来,哆哆嗦嗦地立在那里,久立,也不说话… 刘汉香抬抬头,就说,快睡去吧,别冻着了。没多少了。 孬蛋光肚肚儿的,披一棉袄,往刘汉香跟前一蹲,打一个尿颤儿说,嫂,嫂,四更了,都快四更了! 刘汉香就说,完了完了,就剩个角了。 仅一个冬天,刘汉香那葱枝一般的手就冻得不成样子了。那手先是肿,一节一节地肿,而后是烂,手背上一处一处地长出了冻疮,再加上篾条的刺儿一次次地挂持、碰扎的,那手啊,再伸出来的时候,就肿成了两只气肚儿蛤蟆了!有一次,在村街上,大⽩桃 ![]() ![]() ![]() 赶着,赶着,眼看就是年关了。到了年二十六那天,等第二笔编席的钱结了,刘汉香借了辆自行车就到县城里去了。一直到天昏黑的时候,才从城里赶回来。车上驮着一袋⽩面、四块草绿布、一块黑布;车把上还坠坠地挂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的是一大块猪⾁、几副对联和两挂三千头的火鞭…这是她置办的年货。蛋儿们齐伙 ![]() 第二天,刘汉香匆匆走过村街,当她走到支书家门前的时候,竟不由得迟疑了一下,踌踌躇躇的,像有些迈不动步了。恰恰,门“吱呀”一声开了,大⽩桃从门里走出来。大⽩桃看见闺女,泪忽地就下来了,哽咽说:“闺女呀,你还知道回来?回来吧。”刘汉香站在那里,迟疑着说:“娘…我想借借你家的 ![]() 于是,刘汉香回到婆家,对蛋儿们说:“去吧,你们谁去都行。去支书家,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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