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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王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苏童中短篇小说选 作者:苏童 | 书号:39273 时间:2017/9/5 字数:3206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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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夜一,冬季的北风从街道上呼啸而过,旧式工房的窗户被风力一次次地推![]() 房间里有一种凝滞的酸臭的气味,它来自人体、 ![]() ![]() ![]() ![]() ![]() ![]() 先是孩子醒了。孩子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大声啼哭,于是朱芸也醒了,朱芸的⾝体 ![]() ![]() ![]() ![]() ![]() 你该起 ![]() ![]() 杨泊朝外侧翻了个⾝。这句话也是他们夫妇每天生新活的开始。你该起 ![]() ![]() ![]() ![]() 我要离婚,杨泊把脑袋蒙在被子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沉闷,语气却很坚定。 ![]() ![]() ![]() 大约半个钟头以后,朱芸拎着菜篮回家,看见孩子坐在地上,将糖果盒里的瓜子和⽔果糖扔得満地都是,而杨泊仍然没有起 ![]() ![]() ![]() 我要离婚,杨泊说。 你说什么?你是在说梦话还是开玩笑? 说正经的,我们离婚吧。杨泊穿上假领,浊重地舒了一口气,他的目光现在停留在墙上,墙上挂着一幅彩⾊的结婚合影。杨泊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暖昧的微笑,他说,我想了夜一,不,我已经想了好几个月了,我要离婚。 朱芸抓住棉被一角怔在 ![]() ![]() 自杨泊表明了离婚意愿后,朱芸一直拒绝和杨泊说话。朱芸不做饭,什么也不吃,只是坐在椅子上织孩子的⽑⾐,偶尔她用眼角的余光瞟一下杨泊,发现杨泊胃口很好地 ![]() ![]() 冬⽇的⻩昏凄清而短促,烤火的炉子早已熄掉,谁也没去管它,朝北的这个房间因此陷⼊了刺骨的寒冷中。杨泊坐在桌前玩一副破旧的扑克,牌阵总是无法通联,他⼲脆将扑克扔在一边,转过脸望着沙发上的朱芸,他看见朱芸的脸上浮动着一些斑驳的 ![]() ![]() ![]() 你老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杨泊 ![]() ![]() 我不跟畜生说话。朱芸说。 谩骂无济于事。现在我们应该平心静气地谈谈,我知道这要花时间,所以我向单位请了两天病假,我希望你能珍惜这点时间。下个星期我还要去京北出差。 那么你先告诉我,谁是第三者?是俞琼吧?我不会猜错,你已经让她 ![]() 不。你为什么认为一定有个第三者呢?这实在荒唐。杨泊露出了无可奈何的微笑,他说,是我要跟你离婚,我无法和你在一起生活了,就那么简单。跟别人没有关系。 你把我当一只鞋子吗?喜 ![]() ![]() 杨泊的⾝体被抻得前后摇晃着,他发现女人在愤怒中触发的暴力也很可怕。杨泊顺势跌坐在 ![]() ![]() ![]() 你的理由我猜得出, ![]() ![]() ![]() 离婚跟吵架次数也没有关系。杨泊摇着头,扳动了玩具手 ![]() ![]() ![]() ![]() 我不怕你的杀心。那么除了打鼾,你还厌烦我什么? 我厌烦你夏天时腋窝里散发的狐臭味。 还厌烦我什么? 我厌烦你饭后剔牙的动作,你吃饭时吧叽吧叽的声音也让我讨厌。 还有什么? 你急是把头发烫得像 ![]() 继续说,你还厌烦我什么? 你从来不读书不看报,却总是来跟我讨论 ![]() 还有呢?你说下去。 我讨厌你跟邻居拉拉扯扯,在走廊上亲亲热热,关上房门就骂人家祖宗三代,你是个庸俗而又虚伪的女人。 全是 ![]() ![]() 不。你又错了。杨泊点上一支香烟,猛 ![]() ![]() 没那么便宜。我知道只要我不同意,你就休想离成婚。朱芸咬紧牙关,她的脸在⻩昏幽暗的光线中迸 ![]() 这又不是上菜场买莱,讨价还价多么荒唐。俗话说強扭的瓜不甜,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说我们的夫 ![]() 我不管这一套,我咽不下这口气。朱芸把房门用力摔打着走到外面。杨泊跟了出去,他看见朱芸进了厨房,朱芸在厨房里茫然地转了一圈突然抓过刀将案板上的⽩菜剁成两半,杨泊倚着房门注视着朱芸的背部,他说,现在剁⽩菜⼲什么?现在迫切的不是吃饭,而是平心静气的商讨,我们还没有开始谈具体的问题呢。 朱芸不再说话,她继续剁着⽩菜,一直到案板上出现了⽔汪汪的菜泥,她用刀背盲目地翻弄着⽩菜泥,杨泊凭经验判断她在盘算什么有效的点子。他看见她缓缓地转过脸,以一种蔑视的眼神扫了他一眼,你非要离也行,朱芸说,拿两万元给我,你拿得出吗?没有两万元你就别来跟我谈离婚的事。 杨泊愣了一下,这个要求是他始料未及的,朱芸知道他不可能有这笔巨款,因此这是一种明显的要挟。扬泊摸摸自己的头⽪笑了。他像是自言自语他说,真奇怪,离婚为什么一定要两万元?为什么要了两万元就可以离婚了?这个问题我想不通。 想不通就慢慢想。朱芸这时候走出了厨房,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狡黠和嘲讽的微笑。朱芸到外面的走廊上抱起了孩子,然后她朝杨泊抖了抖手上的自行车钥匙,我带孩子回娘家住几天,你慢慢地想,慢慢地筹钱,你还想谈什么就带上两万元去谈。我 ![]() 杨泊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看见朱芸骑着车驮着孩子经过楼下的空地。凛冽的夜风灌进室內,秋天遗弃在窗台上的那盆花菊在风中发出飒飒响声。杨泊发现花菊早已枯死,但有一朵大硕的形同破布的花仍然停在枯枝败叶之间,他把它掐了下来扔到窗外。他觉得这朵破布似的花菊毫无意义,因此也使人厌恶,在冬夜寒风的吹拂下,杨泊的思想一半在虚幻的⾼空飞翔,另一半却沉溺在两万元这个冷酷的现实中。他的五指关节富有节奏地敲击着窗台。两万元是个难题,但它不能把我吓倒。杨泊对自己轻轻他说。 在一个刚刚启用的路边电话亭里,杨泊给俞琼挂了电话。电话接通后他听见俞琼 ![]() 没有。俞琼在电话线另一端笑起来,你说话总是莫名其妙。来了几个同学,他们约我去听音乐会,还多一张票,你马上也来吧,我等你。我们在音乐厅门口见面好了。 我没心思听音乐会。我要去找大头。 为什么又去找他?我讨厌大头,満⾝铜臭昧,暴发户的嘴脸,俞琼用什么东西敲了敲话筒,她说,别去理这种人,看见他我就恶心。 没办法,我要找他借钱,两万元,不找他找谁? 为什么借那么多钱?你也想做生意吗? 跟朱芸做生意,她要两万元,你知道这是笔什么生意。 电话另一端沉寂了一会,然后突然啪地挂断了。扬泊隐隐听见俞琼的反应,她好像在说恶心。这是俞琼的口头禅,也是她对许多事物的习惯 ![]() ![]() 冬天的街道上漂浮着很淡很薄的 ![]() 杨泊走进大头新买的公寓房间时发现自己突然 ![]() ![]() ![]() 喝点葡萄酒,报纸上说葡萄酒可以治 ![]() ![]() 我不喝,最近这个阶段我要使头脑一直保持清醒。 你是不是在闹离婚?大头直视着杨泊的脸,他说,満世界都在闹离婚,我不懂既然要离婚,为什么又要去结婚?如果不结婚,不就省得再离婚了吗?你们都在浪费时间嘛。 你没结过婚,你没法理解它的意义。杨泊叹了一口气,环顾着房子的陈设和装演,过了一会儿又说,你没离过婚,所以你也没法理解它的意义。 意义这种字眼让我头疼,别跟我谈意义。大头朝空中挥了挥手,他的态度突然有点不耐烦,你是来借钱的吧?现在对你来说钱就是意义,说吧,你要借多少意义? 两万。这是她提出的条件。杨泊颓然低下头,他的旅游鞋用力碾着脚下的地毯,杨泊说,别拒绝我,我会还你的,我到时连本带息一起还你,我知道你的钱也来之不易。 看来你真的很清醒。大头调侃地笑了笑,他拍着杨泊的肩膀,突然说,杨泊杨泊,你也有今天,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欺负我的事吗?你在孩子堆里逞大王,你把我的 ![]() 不记得了。也许我小时候很坏,很不懂事。杨泊说。 你现在也很坏。大头的手在杨泊的后背上弹击了几次;猛地勾住了杨泊的脖子,然后大头以一种异常亲昵的语气说,杨泊,借两万不在话下,可是我也有个条件。你现在弯下 ![]() 你在开玩笑?杨泊的脸先是发红,然后又变得煞⽩。 不是玩笑,你不知道我这个人特别记仇。 确实不是玩笑,是侮辱。杨泊站起来用力 ![]() ![]() ![]() 杨泊听见大头在后面发出一阵狂笑,杨泊 ![]() ![]() ![]() 你跳吧,杨泊低声地对大头说。 我要去台球房。我喜 ![]() 你跳吧。杨泊提⾼了声音,他说,别反悔,跳完了你借我两万元。 跟我一起去玩吧,我保证你玩了一次,还想玩第二次。 我不玩台球,我想离婚,杨泊几乎是怒吼了一声,他抬起头,眼睛里迸出 ![]() 大头犹豫了一会儿,他把台球杆靠在墙上说,那就跳吧,反正这也是笔生意,谁也不吃亏。 他们重温了童年时代的游戏,大头叉开腿双利索地飞越杨泊的背部以及头部,他听见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他的心脏被大头全⾝的重量震得疼痛,另外有冰冷的风掠过耳边。杨泊缓缓地直起 ![]() 不是玩笑,是你要离婚,是你要借钱。大头从⽪带上解下钥匙圈走进屋里,隔着几道门杨泊听见他说,这笔生意做得真有意思,款贷两万元跳一次山羊啦。 杨泊最后从大头手上接过一只沉甸甸的信封。他从大头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种 ![]() ![]() ![]() 当杨泊走进朱芸娘家的大杂院时他的心情总是很 ![]() ![]() ![]() ![]() ![]() 钱带来了。杨泊走过去,一只手拎⾼了人造⾰桶包。 朱芸没说话,朱芸用力拍打着 ![]() 这里人多眼杂,去屋里谈吧。 你还有脸进我家的门?朱芸在 ![]() 迟早要说的,不如现在就对他们说清楚。 我怕你会被我的三个兄弟揍扁,你知道他们的脾 ![]() 他们没理由揍我,这是我和你的事,跟他们无关。 他们会狠狠地揍扁你的,揍你这种混蛋,揍了是⽩揍。 你们实在要动武也可以,我是有思想准备的,杨泊的脸固执地 ![]() 杨泊听见朱芸咬牙的声音。杨泊觉得愤怒和沮丧能够丑化人的容貌,朱芸的脸上现在呈现出紫青⾊,颚部以及咬肌象男人一样鼓 ![]() 我不但你的想法。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认为这事丢人,我不知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跟邻居又有什么关系? 你当然不懂。因为你是个不通人 ![]() ![]() ![]() ![]() 杨泊俯视着那只长満冻疮的被⽔泡得发亮的手,很快缩回脚,他说,可是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把钱借来了,你该跟我谈具体的事宜了。我们选个好⽇子去法院离婚。 等到夜里吧,等孩子睡着了我就回家。朱芸想了想,突然端起盆朝杨泊脚下泼了盆肥皂⽔,她恢复了強硬的口气,我会好好跟你谈的,我 ![]() 杨泊穿着被洇 ![]() ![]() ![]() ![]() 杨泊坐在 ![]() ![]() ![]() ![]() 夜里十点来钟,杨泊听见房门被人一脚踢开,朱芸闯进来,跟在后面的是她的三个兄弟。杨泊合上了尼采的著作,慢慢从 ![]() 打!朱芸突然尖叫了一声,打死这个没良心的畜生! 他们动手前先关上了灯,这样杨泊无法看清楚他们的 ![]() ![]() ![]() ![]() ![]() ![]() 大约半个钟头以后杨泊从昏 ![]() ![]() ![]() ![]() 第二天又是寒风萧瑟的一天,杨泊戴了只口罩想出门去,走到门口看见楼道上并排坐着几个择菜的女邻居,杨泊又回来找了副墨镜遮住双眼。杨泊小心地绕开地上的菜叶,头向墙的一侧歪着。后面的女邻居还是喊了起来,小杨,你们家昨天夜里怎么回事? 杨泊站住了反问道,我们家昨天夜里怎么回事?女邻居说,怎么乒乒乓乓地响,好像在打架?杨泊往上拽了拽口罩,他说,对不起,影响你们休息了,然后他像小偷似的悄悄溜出了旧式工房。 街上狂风呼啸,杨泊倒退着走了几步。杨泊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恃強欺弱,他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现在风也来烈猛地吹打他,一切都是考验和磨砺。杨泊想所谓的意志就是在这样的夹 ![]() ![]() ![]() ![]() ![]() ![]() ![]() ![]() 售票大厅里聚集着很多人,一半是排队买票的,另一半好像都是⻩牛票贩。杨泊站在标有北方字样的窗前,朝窗內⾼声问,去京北的卧铺票有吗?女售票员在里面恶声恶气地回答,后面排队去,杨泊就站到了买票队伍后面,他听见前面有人在说,还卧铺呢,马上坐票都没有啦,又有人牢 ![]() ![]() ![]() 有个穿风⾐的人在后面拉杨泊的⾐袖,他说,到京北的卧铺票,加两包烟钱就行,杨泊坚决地摇了头摇,不,我排队。杨泊觉得那个人很可笑,只要我排队,自然应该买到票,我为什么要多付你两包烟钱?那个人说,别开际国玩笑了,你以为你排队就能买到票了?我告诉你加两包烟钱你不会吃亏的,我给你二十块钱车票怎么样?可以给单位报销的。杨泊仍然摇着头,杨泊说,不,我不喜 ![]() ![]() 杨泊沮丧地走到外面的台阶上,几个票贩子立刻跟了上来,那个穿风⾐的也在里面,他幸灾乐祸地朝杨泊眨眨眼睛,怎么样了?买到卧铺票啦?杨泊站在台阶上茫然环顾四周,他说,这个世界有时候无理可讲,穿风⾐的人扬了扬手中的车票,怎么样?现在肯付两包烟钱了吧。杨泊注视着那个人的脸,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微笑着摇了头摇。不,杨泊说,我决不妥协。 这天杨泊的心情坏透了。杨泊的心中充満了一种广袤的悲观和失望。他想也许这是天气恶劣的缘故,当一个人的精神轻如草芥的时候,狂暴的北风就变得忍残而充満杀机。杨泊觉得大风像一只巨手推着他在街上走,昨夜挨打后留下的伤处似乎结満了冰碴,那种疼痛是尖利而冰冷的,令人无法忍受。路过一家药店时,杨泊走进去买了一瓶止痛药,女店员狐疑地盯着他脸上的口罩和墨镜,你哪里疼?杨泊指了指口罩后面的脸颊,又指了指 ![]() 星期一杨泊去公司上班,同事们都看见了他脸上的伤,没等他们开口司,杨泊自己作了解释,他说,昨天在房顶上修漏雨管,不小心摔下去了,没摔死就算命大了。哈哈。 杨泊拿了一叠公文走进经理办公室,默默地把公文 ![]() 怎么啦?经理很惊讶地望着杨泊,不是你自己想去吗? 买不到车票。杨泊说。 怎么会买不到车票?没有卧铺就买坐票,坐票有补贴的,你也不会吃亏。 不是这个问题。主要是恶心,我情绪不好,杨泊摸了摸脸上的淤伤,他说,我昨天从房顶上摔下来了。 莫名其妙。经理有点愠怒,他!次起了那叠公文,又专注地盯了眼杨泊脸上的伤处,我知道你在闹离婚,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 ![]() ![]() 离婚不是时髦,它是我的私事,它只跟我的心灵有关。杨泊冷静地反驳道。 那你也不能为私事影响工作。经理突然拍了拍桌子,他明显是被杨泊 ![]() 我觉得你的话逻辑有点混 ![]() 在走廊上杨泊听见有个女人在接待室里大声啼哭,他对这种哭声 ![]() ![]() 只有他对不起我的事,没有我对不起他的事,他凭什么跟我离婚,朱芸坐在一张木条长椅上边哭边说,她的头发蓬 ![]() ![]() ![]() 自作聪明,杨泊苦笑着摇了头摇,他倚墙站着,他想知道朱芸到公司来的真正目的。如果她认为这样会阻挠离婚的进程,那朱芸未免太愚蠢了。 我们结婚时他一分钱也没有,房子家具都是我家的,连他穿的三角 ![]() 杨泊看见朱芸从接待室里冲出来,就像一头狂躁的⺟狮。杨泊伸手揪住了朱芸的棉大⾐的下摆,朱芸回过头说,别碰我,你抓着我于什么?杨泊松开了手,他说,我让你慢点走,别 ![]() 走廊上已经站満了人,他们都关注地望着杨泊。杨泊从地上捡起一张报纸挡着自己的脸,走进了楼道端顶的厕所,他将厕所门用力撞了三次,膨,嘭,嘭,然后就朝走廊上的人喊,我在厕所里,你们想来就来看吧。走廊上的人窃窃私语,杨泊朝他们做了个鄙夷的鬼脸,然后走到了蹲坑上。 ![]() ![]() ![]() ![]() ![]() ![]() \\\\\\邹经理是条⾊狼 \\\\\\我要求加级三工资 \\\\\\我要出国留学啦 杨泊不大赞赏在厕所挡板上 ![]() ![]() \\\\\我要离婚 冬天杨泊终于还是去京北出了一越差,火车驶至河北省境內时,突然出了件怪事,有一辆货车竟然 ![]() ![]() ![]() 杨泊用半天时间办完了所有公务。剩下的时间他不知道怎么打发。这是他主平第二次来到京北。第一次是跟朱芸结婚时的 ![]() ![]() ![]() ![]() ![]() ![]() ![]() 杨泊站在一块标有青年绿岛木牌的草圃上,脑子竟然有点糊涂,脚踝处的 ![]() 马路对面有一家邮电局。杨泊后来走进了邮局,他想给俞琼挂个电话说些什么。电话接通后他又后悔起来,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莫名其妙跳得很快。 喂,你是谁?俞琼在电话里很警惕地问。 我是一个倒霉的人。杨泊愣怔了一会说。 是你。你说话老是没头没脑的。俞琼好像叹了一口气,然后她的声调突然快乐起来,你猜我昨天⼲什么去了?我去舞厅跳通宵迪斯科了,跳得累死了,跳得快活死了。 你快活就好,我就担心你不快活。杨泊从话筒中隐隐听见一阵庄严的音乐,旋律很 ![]() 是你送给我的磁带,《结婚进行曲》。 别说话,让我听一会儿吧。请你把音量拧大一点。杨泊倚着邮电局的柜台,一手紧抓话筒,另一只手捂住另一只耳朵来阻隔邮电局的各种杂音。他听见《结婚进行曲》的旋律在遥远的城市响起来,像⽔一样洇透了他的⾝躯和灵魂,杨泊打了个莫名的冷颤,他的心情倏地变得辽阔而悲怆起来。后来他不记得电话是怎样挂断的。只依稀听见俞琼最后的温柔的声音,我等你回来。 这天深夜杨泊由前门方向走到著名的安天门广场。空中飘着纷纷扬扬的细雪,广场上已经人迹寥落,周围的建筑物在夜灯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直角的半明半暗的轮廓。杨泊绕着广场走了一圈,他看见冬雪浅浅地覆盖着这个陌主的圣地,即使是那些照相点留下的圆形木盘和工作台,也都在雪夜里呈现肃穆圣洁的光芒。杨泊竭力去想像在圣地发生的那些重大历史事件,结果却是徒劳。他脑子里依然固执地盘桓着关于离婚的种种想法。杨泊低着头。用脚步丈量纪念碑和安天门城楼间的距离,在一步一步的丈量中他想好了离婚的步骤:一、要协议离婚,避免暴力和人⾝伤害;二、要给予朱芸优越的条件,在财产分配和经济上要作出牺牲;三、要提前找房子,作为新的栖⾝之地;四、要为再婚作准备,这些需要同俞琼商量。杨泊的思路到这里就堵塞了,俞琼年轻充満朝气的形象也突然模糊起来,唯一清晰的是她的乌黑深陷的马来人种的眼睛,它含有一半柔情一半鄙视,始终追逐和拷问着杨泊,你很睿智,你很 ![]() ![]() ![]() ![]() ![]() ![]() ![]() 杨泊觉得在安天门广场考虑离婚的事几乎是一种亵读,转念一想,这毕竟是个人私事,它总是由你自己解决问题,人大常委会是不可能在民人大会堂讨论这种事的。杨泊因此觉得自己夜游广场是天经地义的自由。 杨泊推开家门,意外地发现朱芸⺟子俩已经回家了,尿布和內⾐挂在绳子上,还在滴⽔。地上扔満了玩具和纸片,孩子正端坐在⾼脚痰盂上,他在拉屎,朱芸的一只手扶看孩子,另一只手中还抓着一件 ![]() ![]() ![]() 你爸爸回来了,快叫爸爸,朱芸轻轻地推了孩子一把。孩子茫然地看了看杨泊。又低头玩起积木来。朱芸说,你看你这傻孩子,你不是天天吵着要爸爸吗? 杨泊放下旅行袋走过去,亲了亲孩子的脸颊,孩子的脸上有成人用的面霜的香气,是朱芸惯常搽的那种香粉。除此之外,杨泊还闻到了一股粪便的臭味。他皱了皱眉头,他用一种平淡的口气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给你熬了一锅 ![]() 不想喝,你自己喝吧。 我打电话给你们公司,知道你今天回来。我是特意为你熬的 ![]() ![]() 那是以前,现在我对美味佳肴没什么趣兴,让我伤脑筋的是生存问题。杨泊脫掉鞋子躺在 ![]() ![]() 你怎么扔地上?朱芸捡起了垫子,她的表情变得很难堪,你连孩子也讨厌了?孩子尿 ![]() 我只是讨厌这块垫子,请你不要偷换主题。 你讨厌我我也没办法,孩子是你的亲骨⾎,他有什么错?你凭什么讨厌你自己的孩子呢? 我不知道。杨泊翻了个⾝,将脸埋在发 ![]() ![]() ![]() ![]() 别骗人了。朱芸讥嘲地一笑,她开始悉悉索索地替孩子擦洗,她说,那么你连俞琼也讨厌啦?讨厌她为什么还要跟她一起鬼混? 我不知道,也许连她也令我讨厌,这恰恰是我们生存中最重要的疑问。杨泊朝空中挥了挥手,他从棉被的 ![]() ![]() 杨泊发现朱芸紧咬着嘴 ![]() ![]() ![]() 不知道天是怎样一点点黑下来的,也不知道邻居们在走廊上突然暴发的争吵具体內容是什么。杨泊后来被耳朵后 ![]() ![]() ![]() ![]() ![]() ![]() ![]() ![]() ![]() ![]() ![]() 别跟我离婚,求求你,别把我这样甩掉。朱芸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梦呓。 穿这么少你会着凉的。杨泊用被子护住了自己的整个⾝体,他向外挪了下位置,这样朱芸和他的距离就远了一点。这么冷的天,你小心着凉 ![]() 别跟我离婚。朱芸突然又哽咽起来,她不断地绞着手中的一绺头发,我求你了,杨泊,别跟我离婚,以后你让我怎样我就怎样,我会对你好的。 我们不是都谈好了吗?该谈的都谈过了,我尊重我自己的人格和意愿,我决不随意改变自己的决定。 狠心的畜生,朱芸沉默了一会儿,眼睛中掠过一道细望的⽩光。她说,你是在 ![]() ![]() ![]() ![]() ![]() ![]() 杨泊后来把朱芸抱下窗台,已经是大汗淋漓,他把朱芸扔到地上。整个⾝体像发疟疾似的不停颤抖,而且无法抑制,杨泊就把棉被披在⾝上,绕着朱芸走了几圈,他对朱芸说,你的行为令人恐怖,也令人厌恶。他看见朱芸半跪半躺在地上,手里紧捏着一把⽔果刀,朱芸的眼神飘 ![]() ![]() ![]() 我豁出去了。朱芸突然说了一句,她的声音类似低低的呻 ![]() 你说什么?杨泊没有听清,他回过头时朱芸闭上了眼睛。一滴泪珠沿着鼻翼慢慢泪落。朱芸不再说话,她⾝上的丝质睡袍现在凌 ![]() 星期三下午是例行约会的时间,地点在百货大楼的鞋帽柜台前。这些都是俞琼选定的,俞琼对此曾作过解释,因为星期三下午研究所政治学习,当杨泊的电话拨到研究所的会议室时,俞琼就对导领说,我舅舅从广州来了,我要去接站了,或者说,我男朋友让汽车撞了,我马上去医院看他。至于选择鞋帽柜台这种毫无情调的约会地点,俞琼也有她的理由,这个地方别出心裁,俞琼说,可以掩人耳目,也不怕被人撞到。我们尽管坐着说话,假如碰到 ![]() 两个人肩并肩地坐在一张简易的长椅上。有个男人挤在一边试穿一双⽩⾊的⽪鞋,脫了旧的穿新的,然后又脫了新的穿旧的。杨泊和俞琼都侧转脸看着那个男人,他们闻到一股脚臭味,同时听见那个男人嘟囔了一句,不舒服,新鞋不如旧鞋子舒服。俞琼这时候捂着嘴笑起来,肩膀朝杨泊撞了一下。 你笑什么?杨泊问俞琼。 他说的话富有哲理,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笑不出来,每次看见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脚,我就烦躁极了,我们不应该在这里约会。 他说新鞋子不如旧鞋子舒服,俞琼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杨泊,肩膀再次朝杨泊撞了一下。这个问题你到底怎么想? 他是笨蛋。杨泊耸了耸肩膀,他说,他不懂得进化论,他无法理解新鞋子和旧鞋子的关系。这种似是而非的话不⾜以让我们来讨论。我们还是商定一下以后约会的地点吧,挑个僻静的公园,或者就在河滨一带,或者就在你的宿舍里也行。 不。俞琼微笑着摇了头摇,她的表情带有一半狡黠和一半真诚,我不想落⼊俗套,我早就宣布过,本人的恋 ![]() ![]() 你的浪漫有时让我不知所措。杨泊看了看对面的鞋帽柜台,那个试穿⽩⽪鞋的男人正在和营业员争辩着什么,他说,⽪鞋质量太差,为什么非要我买?你们还讲不讲一点主民啊?杨泊习惯 ![]() 可是我喜 ![]() ![]() 你怎样都好看,因为你年轻。杨泊看见那个男人终于空着手离开了鞋帽柜台,不知为什么他舒了一口气。下个星期三去河滨公园吧,杨泊说,你去了就会喜 ![]() 我知道那个地方,俞琼慢慢地拉好提包的拉链,似乎在想着什么问题。她的嘴辱浮出一层暗红的荧光,眼睛因为画过黑晕而更显媚妩。杨泊听见她突然暖昧地笑了一声,她说,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在公园约会吗? 你不想落⼊俗套,不想被人撞见,这你说过了。 那是借口,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吗?俞琼将目光转向别处,她轻声说,因为你是个有妇之夫,你是个已婚男人,你已经有了个两岁多的儿子。 这就是原因?杨泊苦笑着摇了头摇,他忍不住去扳俞琼的肩膀,被她推开了。俞琼背向他僵直地坐在简易长椅上,⾝姿看上去很悲哀。杨泊触到了她的紫红⾊羊⽪外套,手指上是冰凉的 ![]() ![]() ![]() ![]() 恶心。知道吗?有时候想到你⽩天躺在我怀里,夜里却睡在她⾝边,我真是恶心透了。 是暂时的。现实总是使我们跟过去藕断丝连,我们不得不花力气斩断它们,新的生活总是这样开始的。 你的理论也让我恶心。说穿了你跟那些男人一样,庸庸碌碌,软弱无能。俞琼转过脸,冷冷地扫了杨泊一眼,我现在有点厌倦,我希望你有行动,也许我们该商定一个最后的期限了,你明⽩我的意思吗? 问题是她把事情恶化了。前天夜里她想跳楼杀自。 那是恐吓,那不过是女人惯常的手段。俞琼不屑地笑了笑,你相信她会死?她真要想死就不当你面死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把简单的事情搞得这么复杂。有时候面对她,我觉得我的意志在一点点地崩溃,最可怕的问题就出在这儿。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听见百货大楼打烊的电铃声清脆地响了起来。逛商店的人群从他们面前匆匆退出。俞琼先站了起来,她将手放到杨泊的头顶,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杨泊想抓住她的手,但她敏捷地躲开了。 舂天以前离婚吧,我喜 ![]() 他们在百货大楼外面无言地分手。杨泊看见俞琼娇小而匀称的⾝影在⻩昏的人群中跳跃,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大街上闪烁着最初的霓虹灯光,空气中隐隐飘散着汽油、塑料和烤红薯的气味。冬天的街道上依然有拥挤的人群来去匆匆。杨泊沿着商业区的人行道独行,在一个杂货摊上上的摊了挑选了一只红颜⾊的汽球。杨泊抓着汽球走了几步,手就自然放开了,他看见汽球在自己鼻子上轻柔地碰撞了一下,然后朝⾼空升上去。杨泊站住了仰起脸朝天空看,他觉得他的思想随同红⾊汽球越升越⾼,而他的肢体却像一堆废铜烂铁急剧地朝下坠落,他觉得自己很疲倦,这种 ![]() 杨泊坐在街边栏杆上休息的时候,有一辆半新的拉达牌汽车在他⾝边紧急刹车。大头的大硕的脑袋人车窗內挤出来。喂,你去哪儿?大头⾼声喊,我捎你一段路,上车吧.杨泊看见大头的⾝后坐着个浓妆 ![]() ⻩昏6点钟,街上的每个人都在往家走。杨泊想他也该回家了,接下来的夜晚他们将面对朱芸,辱 ![]() ![]() ![]() ![]() 一个女邻居挥着锅铲朝杨泊奔来,你怎么到现在才回家?女邻居边跑边说,朱芸服了一瓶安眠药,被拉到医院去了,你还不赶快去医院?你怎么还迈着四方步呢? 杨泊站在走廊上,很⿇本地看着女邻居手里的锅铲。他说,服了一瓶?没这么多,我昨天数过的,瓶子里只有九颗安眠药。 你不像话!女邻居的脸因愤怒而涨红了,她用锅铲在杨泊的肩上敲了一记,朱芸在医院里抢救,称却在计较瓶子里有多少安眠药,你还算人吗?你说你还算人吗? 可是为什么要送医院,我昨天问过医生,九颗安眠药至多昏睡两天,杨泊争辩着一边退到楼梯口,他看见走廊上已经站満了邻居,他们谴责的目光几乎如出一辙。杨泊蒙住脸呻 ![]() 在市立医院的观察室门口,杨泊被朱芸的⽗⺟和兄弟拉住了,他们怒气冲冲,不让他靠近病 ![]() ![]() 有个女护士从观察室里走出来,她对门口的一堆人说,你们怎么甩下病人在这里吵架?十七 ![]() ![]() ![]() ![]() ![]() ![]() 这个冬天杨泊几乎断绝了与亲朋好友的来往。唯一的一次是他上门找过老靳。老靳是杨泊上夜大学时的哲学教师,他能够成段背诵黑格尔叔本华和海德格尔的著作。他是杨泊最崇拜的人。杨泊去找老靳,看见他家的木板房门上贴了张纸条,老靳已死,谢绝探讨皙学问题。杨泊知道他在开玩笑。杨泊了敲了很长时间的门,跑来开门的老靳的 ![]() ![]() 杨泊走到街口果然看见了老靳的西瓜摊,老靳很孤独地守卫着几十只绿⽪西瓜,膝盖上放着一只铝质秤盘。杨泊觉得有点尴尬,他走到老靳⾝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恭喜发财了,老靳。 狗 ![]() ![]() 从黑格尔那里。有一天老黑对我说,把我扔到垃圾堆里去吧,你有时间读我的书,不如上街去捞点外快。老靳说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摘下眼镜在杨泊的⾐服上擦了擦,老黑还对我说,生存比思想更加重要,你从我这里能得到的,在现实中全部化为乌有,思想是什么?是狗 ![]() 我不觉得你幽默,你让我 ![]() 别踢我的西瓜。老靳厉声叫起来,他不満地瞟了杨泊一眼,老靳悦,别再跟我探讨哲学问题,假如你一定要谈,就掏钱买一只西瓜,卖给你可以便宜一点。说真的,你买一只西瓜回家给儿子吃吧,冬天不容易吃到西瓜。 那你替我挑一只吧。杨泊说。 这才够朋友。老靳笨拙地打秤称西瓜的份量,嘴里念念有词,十块三⽑钱,零头免了,你给十块钱吧。老靳把西瓜抱到杨泊的脚边,抬头看看杨泊失魂落魄的眼睛,他发现杨泊在这个冬天憔悴得可怕。听说你也在闹离婚?老靳说,你 ![]() 你怎么知道的?杨泊疑惑地问。 我有经验,我已经离过两次婚了。老靳沉 ![]() ![]() ![]() ![]() 我觉得我快支撑不住了,我累极了。我觉得我的脑髓心脏还有⽪肤都在淌⾎。杨泊咬着嘴 ![]() 要动脑子想,老靳狡黠地笑了笑,他说,我前 ![]() 可是我做不出来,我有我的目标和步骤。杨泊从大⾐口袋里掏出仅有的十块钱,放进老靳的空无一文的钱箱里,杨泊说,我做了所有的努力,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成为泡影,事情一步步地走向反面,你不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我每天在两个女人的 ![]() ![]() ![]() 问题看来还是出在你自己⾝上,你真该看看我写的一本书,你猜书名叫什么?《离婚指南》。本来今年夏天就该出书的,不知出版社为什么拖到现在还没出来。 什么书?你说你写了一本什么书? 《离婚指南》。老靳颇为自得地重复了一遍,是指导人们怎样离婚的经典著作,我传授了我的切⾝体验和方式方法,我敢打赌谁只要认真读上一遍,离婚成功率起码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你总算对人类作了一点贡献。杨泊闷闷不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杨泊这次笑得很厉害,他不停地捶着老靳说,我要看,我想看,等韦出来后一定送我一本。 那当然,对所有离婚的人都八折优惠。 杨泊帮着老靳做了两笔生意就走了,他把那只海南西瓜夹在自行车的后架上,骑了没多远听见背后响起膨的一声,回头一看是西瓜掉了,西瓜在街道上碎成两瓣,瓜瓤是淡粉⾊的。这个八王蛋。杨泊骂了一句,他没有下车去捡。杨泊回忆着老靳说的话,你先发疯她就不会疯了。这话似乎有点道理。问题在于他厌恶所有形式的 ![]() 公司扣去了杨泊的奖金,理由是杨泊已经多次无缘无故的迟到早退。杨泊在财务科无话可说,出了门却忍不住骂了一句 ![]() 杨泊在办公室门口被一个陌生的女人拦住,你叫杨泊吧?女人说着递来一张香 ![]() ![]() 为什么采访我?杨泊很诧异地望着女记者,他说,我又不是先进人物,我也没做过什么好人好事,你大概槁错了。 听说你在离婚。女记者反客为主,拉杨泊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她掏出笔和本子,朝杨泊媚妩地笑了笑,我在写一篇专题采访,《离婚面面观》,你是第九十九个采访对象了。 莫名其妙。杨泊下意识地绷紧了⾝子,他朝各个办公室的门洞张望了一番。这是我的个人私事,不是社会新闻,杨泊说,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也不想说。 你不觉得社会新闻是从个人私事中衍生的吗?女记者用一种睿智而自信的目光注视着杨泊,谈谈你的想法好吗,不会占用你大多时间。 我心情不好,我刚刚被扣了年终奖,杨泊踢了踢脚边的一只废纸篓,他说“因离婚被扣奖金,当事人无话可说”我看这倒是一篇社会新闻的题目。 谈谈好吗?谈谈离婚的原因,是第三者 ![]() ![]() ![]() ![]() ![]() ![]() 没有什么原因,唯一的原因就是我想离婚。 太笼统了,能不能具体一点? 我烦她,我厌恶她,我鄙视她,我害怕她,我还恨她,杨泊的声音突然不加控制地升得很⾼,他跺了跺脚说,这么说你懂了吧。所以我要离婚。离婚。 很好。女记者飞快地写下一些字,然后她抬起头赞赏他说,你的回答虽然简单,但是与众不同。 杨泊已经站了起来。杨泊一脚踢翻了走廊上的废纸篓,又追上去再踢一脚。狗 ![]() ![]() ![]() 这次一厢情愿的采访 ![]() ![]() ![]() ![]() 杨泊把总结报告 ![]() ![]() ![]() ![]() ![]() 连续五天,杨泊都收到了俞琼寄来的明信片。內容都是一样的,只是⽇期在一天天地变更。到了第六天杨泊终于忍不住跑到了俞琼的集体宿舍里。恰巧只有俞琼一个人,但她顶着门不让杨泊进去。 我现在不想见你。俞琼从门 ![]() 你寄来的不是明信片,简直是地狱的请柬。 那是我的艺术。我喜 ![]() 请你别再寄了。杨泊拼命想从门 ![]() ![]() 我要寄。我要一直寄到舂天,寄到你离婚为止。俞琼死死地顶着门,而且 ![]() 让我进来,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杨泊已经累得气 ![]() ![]() 我给了你一年时间,难道还不够? 可是你知道目前的情况,假如她真的死了,你我都会良心不安的。我们谁也不想担当凶手的罪名。一年时间不够,为什么不能是两年三年呢? 我没这份耐心。俞琼突然尖声喊叫起来,然后她顺势撞上了摇晃的门,将杨泊关在门外。杨泊听见她在里面摔碎了什么东西。恶心,她的喊叫声仍然清晰地传到杨泊的耳中,我讨厌你的伪君子腔调,我讨厌你的虚伪的良心,你现在害怕了,你现在不想离婚了?不想离婚你就滚吧,滚回去,永远别来找我。 你在说些什么?你完全误解了我说的话。杨泊颓丧万分地坐到地上,一只手仍然固执地敲着⾝后的门,康德、尼采、马克思,你们帮帮我,帮我把话讲清楚吧。 恶心。俞琼又在宿舍里喊叫起来,你现在让我恶心透了。我怎么会 ![]() 冬天以来杨泊的 ![]() ![]() ![]() ![]() ![]() 杨泊没有发现朱芸已经悄悄地坐了起来,朱芸大概已经在旁边观看了好久,她突然掀掉了杨泊的被子,把杨泊吓了一跳。 你在⼲什么? 没⼲什么。杨泊抢回被子盖住,他说,你睡你的觉,这不关你的事。 没想到你这么下流,你不觉得害臊吗? 我不害臊,因为这符合我的道德标准。杨泊的手仍然在被子下面摸索着,我还没完,你要是想看就看吧,我一点也不害臊。 朱芸在黑暗中发愣,过了一会她突然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朱芸一边哭一边重重地倒在 ![]() ![]() ![]() 下流,朱芸啜泣着说。 我不会碰你,假如我碰了你,那才是下流,你明⽩吗?下流。朱芸啜泣着说。 你非要说我下流我也没办法。杨泊无可奈何地摇了头摇。我现在想睡了。杨泊最后说,我没有错,至多是妨碍了你的睡眠。也许我该睡到别处去了,我该想想办法,实在找不到住处,火车站的候车室也可以对付。 你休想。朱芸突然叫喊起来,你想就这样逃走?你想把孩子撂给我一个人?你要走也可以,把你儿子一起带走。 杨泊不再说话。杨泊摊开双掌蒙住眼睛,在朱芸的絮叨声中力求进⼊睡眠状态。除此之外,他还听见窗外悬挂的那块腌⾁在风中击撞玻璃的声音,远处隐隐传来夜行火车的汽笛声。每个深夜都如此漫长难捱,现在杨泊对外界的恐惧也包括黑夜来临,黑夜来临你必须觉睡,可是杨泊几乎每夜都会失眠。失眠以后他的眼球就会疼痛难忍。 临近农历舂节的时候,南方的江淮流域降下一场大雪。城市的街道和房屋覆盖了一层⽩茸茸的雪被。老式工房里的孩子们早晨都跑到街上去堆雪人,窗外是一片快乐而稚气的喧闹声。杨泊抱着孩子看了一会儿外面的雪景,忽然想起不久前的京北之行,想起那个雪夜在安天门广场制定的四条离婚规划,如今竟然无一落实。杨泊 ![]() 杨泊把儿子送迸了幼儿园。他推着自行车走到秋千架旁边时吃了一惊,他看见俞琼坐在秋千架上,她围着一条红羊⽑围巾,戴了口罩,只露出那双深陷的乌黑的眼睛,直直地盯住杨泊看。她的头上肩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杨泊 ![]() 我让你看看这个。俞琼突然拉掉了脸上的口罩,俞琼的脸上布満了纵横 ![]() ![]() 是她⼲的?杨泊抓住秋⼲绳,痛苦地低下了头,她怎么会找到你的?她从来没见过你。 正要问你呢。俞琼厉声说着从秋⼲架上跳下来。她一边掸着⾐服上的雪片,一边审视着杨泊,是你搞的鬼,杨泊、是你唆使她来的,你想以此表明你的悔改之意。杨泊,我没猜错吧。 你疯了。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我没想到她会把仇恨转移到你⾝上。她也疯了,我们大家都丧失了理智。 我不想再听你的废话。我来是为了 ![]() 什么意思?杨泊看了看手里的发夹,他说,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给我发夹? 她就用它在我脸上 ![]() ![]() ![]() 你真的疯了。你们真的都疯了。我还没疯你们却先疯了。杨泊跺着脚突然大吼起来。他看见幼儿园的窗玻璃后面重叠了好多孩子的脸,其中包括他的儿子,他们好奇地朝这边张望着。有个保育员站在滑梯边对他喊,你们怎么跑到幼儿园来吵架?你们快回家吵去吧.杨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骑上车像逃一样冲出了幼儿园的栅栏门,他听见俞琼跟在他⾝后边跑边叫:别忘了我说的话,我说到做到,晚上我要去你家。 杨泊记不清枯坐办公室的这天是怎么过去的。他记得同事们在他周围谈论今冬的这场大雪,谈论天气、农情和央中⾼层的內幕,而他的手 ![]() ![]() ![]() ![]() ![]() 这天杨泊是最后离开公司的人。雪后的城市到处泛着一层炫目的⽩光,天⾊在晚暮中似明似暗,街上的积雪经过人们一天的踩踏化为一片污⽔。有人在工人文化宮的门楼下跑来跑去,抢拍最后的雪景。笑一笑,笑得甜一点。一个手持相机的男孩对他的女友喊。杨泊刹住自行车,停下来朝他们看了一会儿,傻X,有什么可笑的?杨泊突然 ![]() ![]() 你在望什么?一个邻居走过杨泊⾝边,他疑惑他说,你怎么在这儿傻站着?怎么不回家? 不着急。天还没黑透呢。杨泊看了看手表说。 朱芸做了好多菜,等你回家吃饭呢。 我一点不饿。杨泊突然想起什么,喊住了匆匆走过的邻居,⿇烦你给朱芸带个口信,我今天不回家,我又要到京北去出差了。 是急事?邻居边走边说,看来你们公司很器重你呀。 是急事。我没有办法。杨泊望着三层的那个窗口笑了笑,然后他骑上车飞快地经过了老式工房。在车上他又从大⾐口袋里掏出那只黑发夹看了看,然后一扬手将它扔到了路边。去你妈的,杨泊对着路边的雪他说,我要杀人也绝对不用这种东西。 杨泊不知道该去哪儿消磨剩余的时间,自行车的行驶方向因此不停地变化着,引来路人的多次议抗和嘲骂声。后来杨泊下了车,他看见一家共公浴室仍然在营业,杨泊想在如此凄冷的境遇下洗个热⽔澡不失为好办法。他在柜台上买了一张淋浴票走迸浴室。浴室的一天好像已接近尾声,人们都在手忙脚 ![]() 淋浴间里空空 ![]() ![]() ![]() ![]() ![]() ![]() ![]() ![]() ![]() 不准唱,你再唱我就关热⽔啦,浴室的服务员在外面警告杨泊说,我们要打烊,你却在里面磨磨蹭蹭鬼喊鬼叫。 我不唱了,可是你别关热⽔。让我再洗一会吧,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冷。杨泊的声音在哗哗的⽔声中听上去很衰弱,烦躁的浴室服务员对此充耳不闻,他果断地关掉了热⽔龙头,几乎是在同时,他听见浴室里响起杨泊一声凄厉的惨叫。 杨泊离开浴室时街道上已经非常冷清,对于一个寒冷的雪夜来说这是正常的,但杨泊对此有点耿耿于怀,那么多的人群,在他需要的时候都消失不见了。杨泊一个人在街上独行,他的自行车在浴室门口彼人放了气阀,现在它成为一个讨厌的累赘。杨泊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分析了他所在的地理位置和下面该采取的措施,他想他只有去附近的大头家了。 敲了很长时间的门,里面才有了一点动静。有个穿睡⾐的女人出来,隔着防盗门狐疑地审视着杨泊。杨泊发现女人的 ![]() 我找大头,我是他的朋友。杨泊说。 这么晚找他⼲什么? 我想在这儿过夜。 过夜?女人细细的眉⽑扬了起来,她的嘴角浮出一丝调侃的微笑,你来过夜?大头从来不搞同 ![]() 杨泊看见那扇 ![]() 夜午时分杨泊经过了城市西区的建筑工地。他看见许多大口径的⽔泥圆管杂 ![]() ![]() ![]() ![]() 两个夜巡察警各自拉住杨泊的一只脚,极其 ![]() ![]() ![]() ![]() 你哪儿的?来工地偷了几次了?年轻的察警仍然用手电照着杨泊的脸。 我疼。别用手电照我,我的眼睛受不了強光。 你哪儿疼?你他妈的少给我装蒜。 我脸上疼,手脚都很疼,我的 ![]() 谁打你了? 没有谁打我。是一只发夹。杨泊的神情很恍憎,他扶着察警的腿从泥地上慢慢站起来,他说,是一只发夹,它一直在划我的脸。我真的很疼,请你别用手电照我的脸。 是个疯子?年轻察警收起了手电筒,看着另一个察警说,他好像不是小偷,说话颠三倒四的。 把他送到收容所去吧。另一个察警说,他好像真有病。 不用了。我只是偶尔没地方觉睡。杨泊捂着脸朝他的自行车走过去,脚步依然摇摇晃晃的,他回过头对两个察警说,我不是疯子,我叫杨泊,我正在离婚。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离婚了。 杨泊最后自然是没有离婚,舂季勿匆来临,冬天的事情就成为过眼云烟。 有一天杨泊抱着儿子去书店选购新出版的哲学书籍,隔着玻璃橱窗看见了俞琼,俞琼早早地穿上一套苏格兰呢裙,和一位年轻男人手挽手地走过。杨泊朝他们注视良久,心里充満老人式的苍凉之 ![]() 书店的新书总是层出不穷的,杨泊竟然在新书柜上发现了老靳的著作,《离婚指南》,黑⾊的书名异常醒目。有几个男人围在柜台前浏览那本书。杨泊也向营业员要了一本,他把儿子放到地上,打开书快速地看了起来,杨泊脸上惊喜的笑容渐渐凝固,渐渐转变为咬牙切齿的愤怒,最后他把韦重重地摔在柜台上。杨泊对周围的人说,千万别买这本书,千万别上当,没有人能指导离婚,他说的全是狗 ![]() 你怎么知道他说的全是狗 ![]() 我当然知道。请相信我,这本书真的是狗 ![]() 狗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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